余情未了:麻木的麻,麻木的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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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情未了:麻木的麻,麻木的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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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麻木,越来越——朋友说,所谓的全国奥赛,有人在考前放话,只要给2万,保证得一等奖。问我感受,我说绝不生气,因为早过了愤怒和绝望的年龄。

类似的情形,其实早经历过:儿子刚进高三,有人打电话,说只要给2万,办个体育特长生,高考可加20分。犹豫着跟儿子商议,他立刻拒绝。

朋友说,教育的公平彻底没有了。又说,整个社会都被潜规则了。我呵呵笑着:这哪是潜规则,分明就是“明规则”。但是我说,那是我无能为力的。又说:我做好愿做而又能做的事,就算功德圆满。

就像我对教育,那么真切地爱着,却又常常让我“热爱到恨”。而我所谓的做事,可以说是西西弗斯的坚定,也可以说是鸵鸟主义的逃避。就像喝酒,有时是为了陶醉,有时则是为了麻木——麻木的麻,麻木的木。

2

疼痛一次次袭击,感觉就会迟钝,绝望一次次敲打,心灵也会麻木。

老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既是肉,有细嫩的时候,就有粗糙的时候。就像劳作过度的手掌,总会长出硬茧,就像一直前行的脚底,总会被磨出死肉或老皮。

痛,或许还有,更多的时候,却是麻木,在麻木中承受,享受或忍受。

不再有美好的期望,也不再有更糟糕的失落。既然已经如此了,还能怎样?已经掉到谷底,便也意味着不可能再往下掉。情况虽然非常糟糕,但也意味着,不会比这再糟糕多少——很多时候,就这样安慰着自己,无论是这个时代,还是这片土地,还是自己的生活。

鲁迅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我也如此。然而,现实的情形,往往会超出最糟糕的“推测”。

3

头晚就知道,第二天会有事发生,为那个遥远的岛。第二天是周日,完全有空闲,去那热闹之处“散步”,或者“掺乎”。但到底,还是“宅”着,哪也没去。

隐约间听到消息,说人不少,说有冲突,有打砸,然后,一如既往的,有人被抓捕——周一单位的例会后,又是紧急会:通报,要求,严令,目的就是“维稳”。据说,从头晚开始,层层的会,开得不少,可以想象,那紧张的状态。

再回来,搜网上的相关帖子,能被百度“快照”到,但看不到具体内容。又听说:地方政府,居然否认有“游行”的事情发生——真是可笑。难道这样的事,也是耻辱?这样的举动,也有伤大体,或大雅?

现在,我用了这样的问句,表达的只是疑惑,而非追究。我不生气,也不愤怒,因为,我已麻木:对此时,此地,此情,此境。

4

听说,政府其实早有预案:周日那天,全城所有高校“被安排上课”,所以,参与的,大多是高中生和初中生。想着那些孩子稚气的声音,单薄的身影,被追赶时的慌乱和茫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哀。

只是想:即使没有“被上课”,那些高校的学生,是否能“掺乎”,是否会“掺乎”。老实说,不敢有太多期待和指望。一位朋友曾说:像他们,花父母的钱读书,花父母的钱吃饭,不断地遭遇不公,不断地经历冷漠,谁还会有热情去爱?真有危难,谁还会挺身而出?

这样的感叹,于我心有戚戚。幸好,还有那些少不更事的孩子,那些初中生,高中生,他们还有炽热的血,还有细敏的心,还未绝望,还未麻木。

然而,很快又听说,被抓的人中,居然也就有他们。

5

曾经,我也上过街头,“散步”,或者“掺乎”,甚至,还曾冲锋在前。20多年了,档案里的处分,仍铭刻着那段历史。虽然伤痛的记忆,仍在暗夜里醒着,曾经沸腾的血,却渐渐冷了。

现在,时常说到自己的老,也感觉到自己的老,不只是身体,也包括心境:苍老的老。

前段时间,跟大学同学聚会,听某人说,她还在读书,有关哲学的,不禁笑话:40多岁的人了,还要别人来指点自己的人生?还要别人来告诉你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笑完,却又有些黯然:夫子说四十而不惑,今天的我们,四十多了,却依然有重重疑惑,是否因为,我们生活得比他老人家好,寿命比他老人家长?或者,是我们的所见所感,比他老人家更沉重,更茫然?

6

“想走近钓鱼台都被武警打得死去活来,还想去保卫钓鱼岛?”“每次爱国回家后,国一定在,家却不一定还在。”看到这样的话,我知道了自己麻木的根源。或者说,我为自己的麻木找到了理由。

然后,又看到关于拆迁自焚的汇总报道:唐福珍、席新柱、曾焕父子、陶惠西父子,以及前不久报道的宜黄钟家。有所谓“大于天”的法律,可你就是搭上生命,再加几桶汽油,也无法保住自己的家,这是什么样的世道?

说到那个岛,一个李姓的敏感词师兄说:我们保不了一个岛,我们只保护得住一个鸟——可是,很多时候,我们连自己的那个“鸟”都保不住!

当那只鸟被阉了,被割了,一阵锐利的疼痛后,或许,便只是麻木,只有麻木。

7

有时,安慰别人,我也会说: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只是早晚而已。所有的努力,都会有改变,只是隐显而已。就像,所有的伤痛,都会有记忆,只是或清醒,或麻木而已。

记得,刘关人得奖的时候,很多人兴奋,激动,呐喊,或表态。奇怪的是,我前所未有的平静。那个奖,虽然姓诺,但也只是一种象征,是别人的一种表态。声调再高,也是别人的,而且,隔那么远,那么微弱,在这里,除了抗议,和“深表遗憾”,你什么也听不到。

那个夜晚,我麻木地“翻墙”,到外面走了走。看别人说到他,说到往事,说到曾经的那一年,那些纷纭的旧事,再次在心里涌——像喝多了酒,又吹了凉风后,肠胃里的反应。

夜很深了,我仍麻木地坐着,麻木地回忆和体味那黑暗的时光。那一刻,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所以,只好麻木——后面的那个“仁”,或“不仁”,已经没法计较。

8

在武汉,那种俗称三轮车的交通工具,曾经被叫做“麻木的士”,简称“麻的”或“麻木”。蹬车的人,是真正的体力劳动者,消耗大,午餐也马虎,只能晚饭时享受一下。喝喝酒,浇浇愁,高了后就发疯,打老婆、孩子就成家常便饭。

一度时期,麻木并不多,因为交通工具在不断先进,但是又一度时期,麻木又多了起来,因为下岗工人在不断增多——所以,在武汉坐三轮,也叫“打麻木”。所以,这个词语,被我这从未去过武汉、也从未“打麻木”的人所熟知。

现在,我不知道思路怎么会旁逸斜出,联想到这个词语。只好按我惯常的那种含糊其辞的说法:这段话与这些文字有关,或无关。

只是莫名想到,既然可以麻痹,也就可以麻木。

9

麻木一词,主要是指人的感官失去知觉。据说,这是一种病。而且,既然感官可以失去知觉,显然,感觉也会,心情、思想,也会。迟钝了,麻木了,不敏锐了,反应慢了。其原因,要么是内在的衰弱,要么是外界的压抑,长期的压抑,持久的压抑。

弹簧固然是会反弹的,但长期被压制的弹簧,最后也会失去弹性。但人不太一样:长期禁欲的人,一旦开禁,既可能是无欲,也可能是纵欲。

想起狄更斯在《双城记》开头所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默念三遍,然后为这些文字,写下句号。

也许只有在真正寂寞的文字里,句号才可能最终出现。”仿佛记得,这话是我说的,但是,我没法确定,只觉得麻木,恍惚。

记于2010年10月20日,推送时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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