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多斯炒矿后遗症持续阵痛 承包户联手设局求脱身
鄂尔多斯:——时值5月正是煤炭淡季,内蒙古鄂尔多斯达拉特旗(简称‘达旗’)丰胜奎煤矿的万亩采区上空无一人,“虽然规模是旗里数一数二的,现在也只能釆一采停一停,每吨能挣5块钱就是暴利”,生活区闲坐着的几个工人说。与准旗(准格尔旗)、伊旗(伊金霍洛旗)相比,人口最多的达旗在鄂尔多斯并非煤炭资源集中的地区,但其距黄河仅十余公里,当地煤质一般价格便宜适合电厂生产,有煤有水的资源条件深受火电厂青睐,国电亚洲最大的电厂便建于当地。
5年前煤矿黑金盛宴尾声之际,占全国六分之一煤炭储量的鄂尔多斯正在启动实施大规模煤炭资源整合与煤矿企业重组,全国各路资金纷纷抢滩鄂尔多斯,炒矿进入最后疯狂。当年煤矿转让价格一路飙升,煤矿企业的转让价格一般依据煤矿的保有储量计算,煤炭市场升温的头几年煤矿转让的每吨价款一般是5到10元,后逐步炒到30~40元,到2011年每吨资源价款最高冲上40元~100元峰值,当年鄂尔多斯一座煤矿的收购价格动辄十多亿或者几十亿。甚至一些还没有开发的煤田,就以区域划分再按照煤矿建成出煤后坑口价的三分之一或更高对外承包转让,鄂尔多斯“炒明盘”时期可谓承包转包盛行。
在达旗,当年大型电力集团到这里跑马圈矿的角逐异常激烈,丰胜奎煤矿则是各方利益“交战”最酣之地。《调查清样》近期走访中发现,像丰胜奎这样的大矿一度被划分成30多个标段由近20家承包户开采,当年大唐发电、中融信托更是携巨资前来收购。但到2012年春节前后,煤炭价格应声而落煤炭市场逆转,煤老板们开始纷纷四处寻找接盘者,“炒明盘”时期因煤田四分五裂层层分割转包而积累的诸多矛盾瞬间爆发,原先煤田大大小小承包户们为求抽身而慌不择路,当时的煤矿转让可谓处处陷阱、乱象丛生,让许多抱着侥幸心理不明就里的新进资金陆续中招被套。眼下,一片荒芜背后,多年前热炒乱象留下的痛楚并未减轻并持续发作。
追逐黑金盛宴掉入连环陷阱
“投了一个多亿只生产了俩月,5年陷进一个又一个圈套,为还债赔掉两个企业损失6个亿,现在还在恶性循环”,江苏一大型民营企业负责人对《调查清样》如此总结自己来鄂尔多斯投资煤矿的经历。
2011年是煤矿造富神话最后疯狂的一年,当年下半年,计划投资煤矿生意的江苏商人张岩(化名)经介绍认识了鄂尔多斯达拉特旗煤炭经营户李某,李某提出自己有当地金运煤矿3000亩区块供合作开发。
此时正值内蒙新一轮煤矿资源整合与煤企兼并重组时期,作为占全国煤炭资源六分之一的鄂尔多斯计划从2011年3月到2012年6月以前将280家非公煤矿整合完成,并最终确定了45个兼并主体。借资源整合之际各路资金纷纷抢滩鄂尔多斯,煤老板于是捂矿待价而沽,煤矿转让价格便一路飙升。
这样的环境下,在当地颇有背景的李某抛出的合作开发提议便极具诱惑,因而虽一时未能提供相关有效凭证,江苏商人就对合作深信不疑。2011年8月20日,李某与这家江苏企业对煤田合作开发签订了协议,江苏企业按约向李某个人支付现金1.2亿元人民币后正欲进场开采,才发现金运煤矿业主实际并非李某,且该矿业主知道后不同意合作开采。为此,李某向江苏商人退还了约两千万元后,称无钱再退只能替其另寻煤矿合作。
而此时,欧债危机爆发后的影响开始显现,随着国内大量出口导向型企业停工,国内诸多省份的用电量大幅度下滑,煤炭价格应声而落;与此同时,鄂尔多斯紧随温州民贷崩盘而接连爆发集资大案,仅在2011年10月前后就发生了震惊全国的“苏叶女案”、“王福金案”、“白昊案”,当地民间借贷立刻出现挤兑危机;双重效应下,鄂尔多斯大大小小煤老板们为全身而退开始越来越焦急地寻找接盘者。
2011年年底,李某告诉张岩(化名)又为其找来了愿意合作开发的广东商人,并称其在当地丰胜奎煤矿承包了千亩煤田,几番谈判后,东莞华银贸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银公司)、李某实际控制的达拉特旗欣昱商贸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欣昱公司)于2012年2月9日与该江苏企业签订了对丰胜奎煤矿15、16标段的三方合作开采协议并约定,江苏企业应支付华银公司一亿元以取得合作开采的50%股权,因李某尚欠江苏企业一亿元未归还,该款项便由李某直接向华银公司支付。
但随后出现了不同寻常的操作。据相关转款凭证显示,协议签订后的几个月内,李某分六次将4400万元现金打到了广东商人王国城名下企业会计黄某的个人账户,而不是华银公司账户。根据王国城在相关司法笔录中自述的解释是:王国城曾以自己名下嘉毅公司为华银公司的贷款提供担保,华银公司法人王汉能便口头约定给予其40%的股份但没有工商记录,作为隐名股东王国城认为替华银的担保贷款尚未清偿,李某支付给华银公司合作款便需由自己先行收走。
王国城名下嘉毅公司的会计黄某在笔录中自述称,李某先将现金打到自己个人银行卡,自己按照王国城指示开收据去华银公司盖章给李某,华银公司法人王汉能均会配合。华银公司法人王汉能也称因为王国城的企业替公司银行贷款做担保,就同意让李某直接打合作款给了王国城个人,而黄某收到的4400万又依照王国城指示分别转到王国城及另外两名个人银行卡中。事后的一系列连环官司证明,这样蹊跷的反常操作当时已为纠纷埋下了种子。
“中植系”倒矿游戏
就在江苏企业、广东商人、内蒙本地煤炭经营户们你来我往于转包、联营的算计中时,其所涉区块上层的大型煤炭集团也正与更大的资金、更大的玩家进行着更为复杂的倒手游戏。
2011年内蒙启动的煤炭资源整合中,内蒙古乾泰实业集团(下简称‘乾泰集团’)被确定为鄂尔多斯达拉特旗四家兼并主体之一,乾泰集团法人宋云山一度实际控制有六个煤矿,汇集了众多煤矿承包户的丰胜奎煤矿就是其中之一。2010年6月,民营企业中植集团旗下的中融国际信托曾向宋云山的达拉特旗东杨煤矿(以下简称“东杨煤矿”)发放了一笔信托贷款,《中融-东杨煤矿信托贷款集合资金信托计划》说明书显示该笔贷款总计1.3亿元人民币,宋云山以其名下丰胜奎煤矿、东杨煤矿、羊场煤矿、佳鑫焦化的销售收入作为还款来源及担保。
在相关司法笔录中宋云山称,因与中植集团有了借贷关系,2011年上半年中植开始与其洽谈收购他名下煤矿事宜,洽谈中宋云山得知实际上是大唐国际发电股份有限公司(下简称’大唐发电’)出资委托中植集团来收购的。
公开信息显示大唐发电是央企大唐集团下属的旗舰上市公司,于1997年在香港与伦敦上市,2006年在登陆上交所。中融信托则是中植集团打造出资本市场里“中植系”的枢纽企业,中植集团实际控制人解植锟广受外界关注的身份有两个,一是2015年股灾期间辞职的中央汇金总经理解植春胞弟;另是著名歌手毛阿敏老公。
中融信托与宋云山的洽谈进展很快,2011年6月,双方成立项目公司—内蒙古乾泰能源投资有限公司(下简称‘乾泰能源’),其成立之初乾泰集团在其中占20%股份,其余股份由“中植系”相关企业控制。至2012年1月9日大唐发电便公告宣布,与中融信托签署资金信托合同,大唐发电出资20亿人民币投资中融信托设立的专项信托计划,间接参与煤矿整合。
据相关司法记录中的宋云山自述,乾泰集团与中植方面谈到2012年10月左右,双方初步确定大唐发电以60亿人民币收购宋云山名下6个煤矿并开始交接,宋云山方面与中植集团也签署了一份有关收购的框架协议,因大唐发电要把协议上报国资委审批后才能正式签署就讲框架协议拿走,此后便一直没有拿回。不久,大唐发电又说要砍掉几个煤矿,只保留丰胜奎、东杨、亿源三个煤矿,先预付了17亿人民币给宋云山公司,后便无结果。
在上述洽谈逐步进展着的同时,大唐电力对拟收购煤矿的实际控制也在不断扩大,原本在煤矿中实施开采的各家承包企业则面临陆续推出,而像前述江苏企业那样倒了两手才得以进场生产的企业命运则更为不济。
《调查清样》获得的相关政府文件记录显示,2012年1月大唐电力发出公告后不久,2012年3月2日,丰胜奎煤矿所在煤炭安全监察机关就对该矿发出的停产通知,同年4月,就丰胜奎煤矿15、16标段刚刚签订了三方联营协议的江苏企业进入区块进行施工作业,两个月后,该江苏公司被当地煤炭安全监察机关清理出场此后再未能进入。2012年下半年,大唐发电逐步全面接管了丰胜奎煤矿的生产。
“多角债”至今难解
生产无望的江苏企业于是开始向合作方李某和东莞华银公司追讨一亿元的合作款,华银公司和王国城则表示李某尚欠5600万未按约给付。但蹊跷的是,2013年8月,丰胜奎等多家煤矿的实际控制人宋云山却与李某奔赴东莞,在厚街与王国城签署两份三方转账协议,约定宋云山帮李某代偿其尚欠东莞华银公司5600万与江苏企业的合作款及另外六千多万其他欠款,且这些欠款都由王国城直接收取。宋云山对此称是念到李某曾帮过自己便答应替其承担该债务,但有个前提是必须收到大唐发电对煤矿的收购款后才行。
而此时,大唐发电与中融信托对宋云山煤矿的收购已基本被叫停终止。因早在2013年3月底,大唐发电发就公告称经与中融信托协商并同意,提前终止一年前的专项信托计划投资,并将专项信托计划项下的信托受益权及所有权利义务一并以21亿元人民币转让给湘财证券;接着大唐发电又通过参股49%的合资公司重庆冠铭与中融信托发起设立了合计总额为40亿元、期限为2-3年的“矿产投资基金”,大唐发电对相应的“煤矿股权资产”等基金持有权益出具了回购承诺函。
但大唐发电如此操作的玄机在2014年6月审计署公布的公告中被披露出来,审计署点名称“大唐发电2012年先以信托方式为民营企业购买煤矿提供资金20亿元,2013年又与民营企业合作发行40亿元矿产投资基金拟高价回购其所购煤矿”。因此在2013年9月相关收购活动就均被叫停,这意味着2013年8月宋云山签署的替李某代偿债务的协议基本是张空头支票。
江苏企业此时终于发现自己已深陷连环债务于是向华银公司、王国城、李某等方面发起诉讼,内蒙古高院判决由华银公司退还江苏企业一亿元人民币合作款,但相关资金均流转至王国城个人处未经过华银公司;华银公司也于2014年底向宋云山等人发起诉讼;而工商资料显示乾泰能源股东中已没有乾泰集团只有“中植系”企业;乾泰集团也因官司缠身而人去楼空,混乱的纠纷至今仍在持续。——《调查清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