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海森||《想起了曼倩先生》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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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钱海森

想起了曼倩先生

提起曼倩先生，人们可能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但若说东方朔先生，想必很多人就知道了，会叫道:噢，原来是他。是的，先生复姓东方，名朔，字曼倩。

这里说一下这个"曼倩"，这个话题似乎有点冷门，"曼倩"两字，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怎么看都似乎有点"前卫"的味道，或者说有点"罗曼蒂克″的味道。查字典，"曼倩"两字，曼为柔美之义，倩为美好之义，用现代话来说，就是美上加美，美妙无比的意思，谁说不前卫?！想不到古人的思维也如此"新潮"，如此"前卫"。当然，古时侯，"倩"字的本义是不分性别的，男女都可用，只不过如今属于女性专用了。

由"曼倩"联想开来，古人用"前卫″之词，曹雪芹可谓第一大家，《红楼梦》中比比皆是。蒲松龄亦是此中语言大师，比如《聂小倩》也用到了这个"倩"字。但曹蒲两位比起先生这一代，还是落后了一大截，晚清的"前卫"与前汉的"前卫"哪个更前卫?答案不言而喻，当然，前汉的"前卫"与《诗经》的"前卫"相比，又落后了一大截。读《诗经》，喜读《风》而不甚喜《雅》《颂》，也许，这股"前卫"之风，都是从"诗风"里吹出来的吧？！如果真是那么一回事的话，那就要辨误一下，"古风漫延"要远远早于"西风东渐"，只不过由于后来的禁锢和遣忘等诸因，才造成了人们的这种错觉，误以为诸如此类的"前卫"都是西方传过来的。

伤脑筋的问题是，曼倩先生出自史记滑稽列传，那么，这"滑稽"一词典出何处？即太史公的这个"滑稽"一词到底来之哪里？我查了一下书籍词典，最终发现"滑稽"一词的出处，原来出于屈原的《卜居》一文，原文是"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这大概是"滑稽"一词的最早出处吧？这个问题非弄清不可，否则有可能会遭人讥讽说，你连"滑稽"一词的出处都不知道，还写什么曼倩先生?至于太史公是否借用了屈原的"滑稽"一词?史无佐证，不敢断定，但我认为有这个可能。

再来说关于先生的评价问题，这倒不是一个冷门话题，曼倩先生评价如何？褒贬不一，见仁见智，大体上扬多于抑，而贬者则视其为弄臣，并举《滑稽列传》为据，更有甚者认为先生文不及司马相如，扬雄，武不如卫青，霍去病，专供宫廷取乐窃悦，不是弄臣又是什么？然而，我倒认为不见得。

平心而论，曼倩先生有弄臣的成份，但并不是全部，大部份是皇帝的主观需求。皇帝老儿也是人，也需要嘎山胡等"语言类节目"，皇帝那厮日理万机，难道就不该放松放松，嘻哈嘻哈?而具备这方面的陪聊天赋人物，曼倩先生无疑是最佳人选，皇帝老儿不会去找汲黯、郅都之类的人物。当然少部份也有曼倩先生的迎合，而这样的迎合从深层次来说，也是一种策略，是一种生存和劝谏的策略，没有这种策略，谈不上"大隐隐于朝"，面对喜怒无常.刚愎自用的汉武帝，曼倩先生如果不用迎合作掩饰，有可能连一天也生存不下去。

凭借着这个策略，曼倩先生在保存自身的同时，也将他的劝谏功夫发挥到了一个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度，甚至于在弥留之际，还向汉武帝提出了"願陛下远巧佞，退谗言"的忠谏，也给人们留下了一个"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千古佳话。这一切，又岂是一个区区的庸俗弄臣能够做到的吗？！

我们再把话题转回"滑稽"上面。古代"滑稽"一词，并非现代意义的滑稽，此滑稽非彼滑稽。"滑稽"一词到底作何解释?

这个问题容易回答了，有出处，就有解注。按《卜居》的注释是:突梯是圆滑之貌，圆转而随俗。按词典的注释是:委婉顺从，圆滑而随俗。看来这就是"滑稽"一词的解答了。也许太史公正是看中了"圆滑而随俗"这个特症，再结合滑稽列传中几个人物的特点，从而写出了滑稽列传这一特色篇章，也许吧？！

这是怎样的一群滑稽人物呢？通过滑稽列传，我们基本上可以看清，他们是一群口才极好，善于辩析之人，他们是平凡之人，却往往能说出一些不平凡之言，他们不平凡，却混迹于平庸之辈中，他们思维逆向，经常不按常规出牌，有时正话反说，有时却又反话正说，他们有自己的观点主张，却不固执而随俗，但他们也并不完全随大流，他们心中理想主义的火花不会轻易熄灭，必然会以各种形式而表达呈现。

这就是太史公笔下的滑稽人物，以前不甚了了，而今印象日深，这是一群具有大智慧的历史人物，姑且不去管他外貌是突梯还是貌寝。值得注意的倒是一些纵横家及说客辩士也往往具有大智彗，比如苏秦张仪之类人物，但这类人往往出于私心或私利而四下活动到处奔走，然滑稽列传中的几个人物，基本上都是出于公心或忧国忧民之心，这是需要我们加以区别的，不要被所谓的大智慧蒙敝了双眼。

行文至此，忽然想到多年前播放过有关先生的电视剧，好像是程之的儿子主演的吧？！忽又想到"无厘头"一词，现代语中如果有哪一句话可以代表"滑稽"一词，我以为就是"无厘头"了，两者意思相当，看似滑稽可笑，实则内涵深远，幸好古词语中没有"无厘头"一词，否则"滑稽列传"有可能变为"无厘头列传"。

古代的无厘头者，还有一个大师级的人物，那就是庄子，也是个不按常规出牌的嘻皮士式人物。从本质或本性上来说，曼倩先生与庄周当是同属于一个"阶级"的人物，幽默、诙谐、洒脱、通达是他们的共同点，换言之，都有相通的价值观。只不过这种价值观，在庄周时代，看不到出路和希望，庄周因此而不愿为官为相而放浪形骸。而在大汉一统年代，给实现这种价值观打开了一条门缝，给曼倩先生带来了一丝希望，从而毛遂自荐地跑上了大汉庙空。顺带提一句，曼倩先生车中之书竟达到了三千多片，也真够重，这不怪我们的曼倩先生，因为那个年代，蔡伦还未出生。

由此可见，无厘头者或滑稽人物，并非如我们主观想象的那样可笑可俗，无厘头者其实大有来头，滑稽人亦大有机智——一种另类的机智。正因如此，太史公才把曼倩先生归入"滑稽列传"一类，其实并非贬低之意——这既是太史公的弦外之音，也是贬低者们的误会之处。事实上，一部滑稽列传，有幸恭添其内的决非泛泛之辈，混混之徒还挤不进呢！读史至此，如果我们再把滑稽列传的"滑稽"等同于"弄臣、滑稽、可笑"等字眼，那么，到底谁是真正的滑稽可笑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滑稽"相当于是一种另类，曼倩先生的高明之处，恰恰正在于这种另类，以违背常理来争取自身安全，既符合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生存之道，又占据最佳视角发布最有份量的劝谏之词，一切显得那么平靜、自然、巧妙，甚称"隐朝大手笔，伴君大玩家"，即使触龙、茅焦、蒯通三位在世，又能若何?超得过我们的曼倩先生吗？

当然，这种玩法，需一定的玩技，不是大家，不能轻玩，不见许多大臣不谙此道而惨遭毒手吗？包括耿直的太史公。这也反衬了曼倩先生经验的老到及玩技的娴熟。从另类角度看，有汉一代又有几人能比肩我们的这位另类玩家曼倩先生呢？！

森2019年8月26日写于

《谛听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