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内蒙古|闫新福:最美不过乌兰泉吉
原创作者:闫新福|内蒙古阿拉善盟
最美不过乌兰泉吉
其实,乌兰泉吉就是地处阿拉善左旗南部、与腾格里沙漠北端一衣带水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村,蒙语叫“乌兰泉吉嘎查”。单从“乌兰泉吉”的汉译音“红色的烽火台”来看,确有几分神秘的色彩,带有几分诗意。或许,这里真上演过什么轰轰烈烈的悲情剧或其它什么传奇,只是随着“滚滚长江东逝水”而销声匿迹了。据已故老牧人罗库勒岱曾经讲,这里确实来过部队,也有三五成群的驼队和骡马队途经此地寻古丝绸之路而去,但从未听说和遇见过战火或劫匪之类的事,这里的天空宁静的像刚下过一场雨……如今的乌兰泉吉更像一个安详的长者,静等你亲近,静等你倾诉。驾车从头道湖昭化寺向北十来公里驰上一道长长的斜坡,翻过一道横亘平脊的山梁,就到乌兰泉吉嘎查村委会了……对了,昭化寺是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途经此处法眼看中这里是弘扬佛法的好地方,因此而建的,说不定仓央嘉措传经的足迹还到过乌兰泉吉呢!村委会新址旁两排“匚”字形房屋是村委会旧址,老的叫法称“队部”或“队上”。“匚”字形竖得那一笔是一间宽大的伙房,旁边开一个门洞,出去右手向前左手向后是队上的两个小作坊,一个是做擀毡活的,一个是干木工活的。擀毡活儿十分辛劳,先得把那丝丝黏黏的羊毛用两米多长的弓,像弹棉花一样弹成和棉花一样的絮。于是,老远就能听到“叮啷当、叮啷当”弹羊毛的弓弦声,唱着一首古老的歌,唱得日出又日落,唱得满作坊羊毛翻飞起舞,不见人影。木工房里也时时传来“呼啦啦、呼啦啦”拉大锯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轻一声重一声,也像在吟唱着“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看大戏……”的歌谣。说到伙房,队上的男女老少都盼着开社员大会那几天,只要不嫌三里五里路麻烦,就可以全家扶老携幼到队上吃三天“会议餐”,每家每顿限发三张饭票却能管五六口人吃饱。早点羊杂汤,午饭炖羊肉,那口炖肉的大黑锅,剁成小块一次能炖七八只羊。尤其晚饭,凭什么票呀,羊汤米擀面“调和”用铁皮水桶十来桶往院子里一放,碗呀盆呀印着“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的大茶缸子呀“叮叮当当”奏着交响曲蜂拥而至,那叫个乐和!轻踩刹车,缓慢驰过,一扫那些熟悉的记忆,放电影一样一幕幕从脑际闪现而出。经过队部再往后前行,每隔一二里地就是一道起伏舒缓的沙土梁子,每道梁子下去俗称“沙窝子”,散落着五六户人家。黑色油路、高压电、卫星接收器、摩托车、小汽车、砖房已成为牧民现代化生活的明显标志。自然风貌有所退化,由于雨水越来越少,喜欢与沙丘作伴的芨芨草、沙拐枣、沙米甚至霸王的影子大多悄然离去,但那些白刺毅然坚定不移地扎着褐色的根,不离不弃。小时候的雨真多,一下十来天绵绵不断,屋顶四处漏雨,铺的盖的全都卷起来,用牛皮纸、塑料油布之类的苫住,炕上地上摆满锅碗瓢盆,满屋子滳滴嗒嗒的,也像一支交响乐……车在四弟家门口停住。四弟和弟媳热情地迎上来,不停地笑说,欢迎三哥三嫂回家!所谓回家,就是来到了几十年前一家人一起生活的老房子,现已被四弟他们新建和改造成了富有情趣的牧野人家,宽敞的前庭,窗明几净的卡拉OK客厅,有客房,有麻将……,唯独庭院前那棵老榆树几乎没变,像一个魁岸嶙峋而精神矍铄的老人,浑身布满岁月的斑痕,依然守望着日月的变迁。偶遇两个文化模样的青年,我说你们知道这乌兰泉吉即红色的烽火台有什么来历或寓意吗?他们若有所思,说大概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水草丰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落不知谁先来到这里,发现依沙漠而荡漾的湖水,随戈壁辽阔而去的草原和遥远处绿蒙蒙滚动的山影……简直就是天赐绝美的牧场,于是他在一座高高的山岗上,在蔚蓝的夜空下,燃烧起熊熊烈火,向远方的伙伴捎去福音,慢慢这里就成了游牧民口口相传的“乌兰泉吉”。哦,乌兰泉吉,仅仅因为这些,你只是我人生过往中的岁月留痕,算不上什么最美的童话和故事。然而,在这些平平淡淡的往事和叙述中,却饱含着我一步一叩首的倾情,凝聚着我一步一回头的留恋……,一切皆因为你是,创造和诞生我生命的地方,养育我长大成人的地方,赋予我梦想和歌唱的地方。无论你秀丽还是粗犷,无论你富饶还是贫瘠,无论你狭隘还是宽广,也无论我足迹踏遍山山水水,尽赏人间仙境,也无论我走得多么遥远,路过多少绮丽的风景,最美不过依然是生命落地生长的故乡,——乌兰泉吉!你的山岗那样美。我在山岗放牧羊群放牧童年,山岗像绵延迤逦的绿色海浪,起伏定格在天空透明的蓝色怀抱中,白云像轻柔的丝绸飘过来飘过去,滑落在绿与蓝交相辉映的天际。羊群撒在绿油油的山坡上,似珍珠在闪耀,又似朵朵洁白的浪花。雄鹰在蓝天与白云间自由穿行,时而展翅滑翔,时而振翅高飞,仿佛阳光也在那翅尖上流淌和起舞,如果我有一双翅膀多好!于是,我伸展双臂向山坡下奔跑,我想飞起来,可惜没“飞”出多远,就“扑通”栽进一条暗藏的洪水沟,我痛着笑着流着眼泪,从此总有一个飞翔的梦在梦里盘旋。山岗的夜晚格外岑寂空旷,仿佛自己是空气中的一只小飞虫,无处可遁。就在此时,我听到山谷里隐隐传来一阵长啸,如嚎如歌,父亲告诉我那是蒙古人的图腾苍狼在呼唤。后来又看了一部狼图腾的书和电影,脑海里就深深嵌入了“狼性”这个词。我还第一次看到雨后山谷里的彩虹,那么清新亮丽,那么亲近壮美,近得仿佛我就在那虹桥之下,欲伸手抚摸,不知道彩虹是山野的脉博,还是这山峦是彩虹的依托……你的沙漠那样美。披着灿烂的朝霞向西而行就来到了一湾名为头道湖的湿地湖泊,雨水丰沛的年代,这里积满连片的湖水,是童年伙伴们嬉水的天堂乐园。有时我们在湖边沙滩上无所顾及地“裸奔”,然后把自已埋进沙子里,与沙漠紧紧拥抱,心里充满了对大自然的无限依恋。秋天,去沙漠里拔沙竹米子,搓成草绳或对接起来,俗称“草幺子”,用来捆草、捆麦子、捆苜蓿、捆玉米秸秆,就是捆不住“秋老虎”……,我尝到了劳动和汗水的滋味。冬天刚下过一场雪,二哥便约了同伴骑骆驼到沙漠里搓蒿籽,也带着我。几个人把雪铲开搭一顶帐篷,饮水煮饭直接从账篷外端两盆雪进来融化,晚上睡觉把羊皮袄一裏挤在一起,早起捧两把雪“洗”脸。这营生够苦够累,一天要翻好几道沙岭子,手被冻得扎得生疼,一拽蒿棵子抖起一团细腻的沙尘,呛得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像有无数条毛毛虫直往脖子里钻,奇痒难忍,加之冰天雪地的……,赚点钱真不容易!有一天当我登上一座沙峰,立刻被眼下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后来才知道那是沙漠里的海,叫“海子”。四周是陡峭的沙漠,海子清凌凌的叠满细碎的阳光,分外悦人眼目,即使“渺渺黄沙万里天”也淹埋不了那恬静的容颜,即使“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也遮挡不住那波光粼粼的笑脸。我曾为她写下一首赞美诗——不死的海子!打草季漠风吹动沙海里波澜壮阔的芦苇荡,镰刀“嚓嚓”地奏响了青春的乐章,也一道又一道割破了我的手指头,血一滴一滴渗在沙漠上,我感叹青春最初的花朵!乌兰泉吉,你的沙漠蕴藏着不尽的宝藏和心灵成长的力量,还有那奇异壮观的自然景象……你,更有我最美的人间佳话。我是土生土长的乌兰泉吉人,但我的父母和两个哥不是。1960年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奶奶把他们送出民勤送上了生死未卜的逃荒路。他们牵着一头驴,驴背上搭两只箩筐,装两个三岁和五岁的孩子和一布袋底干粮,在黑暗中一路小跑,生怕被捉回去就多半没命了。他们在茫茫沙海中跋涉了十来天,昼伏夜行,也不管路在何方,只管朝着北斗星闪烁的方向连爬带行。一天傍晚刚起程撞上两个骑马的人,还背着枪,说是什么公社的基干民兵,父母被吓得三魂出窍,好在这俩人看了看箩筐里两个皮包骨的孩子,问了问父亲说是走亲戚的,俩人对视一下一踹马镫走开了。干粮所剩无几,可还不知道这沙海的“出海口”在哪?其实,他们出民勤向北正好穿行在哈什哈、伊克尔气势磅礴的沙海之中。……在断粮三天后,在我大哥二哥只剩断断续续“哇”“哇”的微弱哭声时,被乌兰泉吉的蒙古族老人罗库勒岱救回了家。他们喝到了羊奶子和奶茶,吃到了酸奶子揪面和“锅盔”……,没几天大哥二哥吃出了红润的脸蛋,罗库勒岱老人非常喜欢我两个哥和父母,跑前跑后为他们申领了户口,使他们荣幸成为乌兰泉吉的一员了。如果上天有灵,我要向罗库勒岱老人伏地叩拜!一年后队上帮父母盖起了新房,尽管简陋,却从此有了“安乐窝”。我常说我们的生命是罗库勒岱老人给的,我们的家是乌兰泉吉给的。也许冥冥之中我们与蒙古族父老乡亲有一种生死之交、生命之“缘”吧,四弟在当初父母逃荒归来的路径上邂逅并娶了他心爱的女人——一个甩着长黑辫子、长着黑亮大花眼睛,脸蛋红扑扑的蒙古族姑娘,她和她的名字一样刚强美丽:红梅!乌兰泉吉,我生命的摇篮,你永远是那盛开不败的花朵。我爱你金灿灿的冬青花,开在广袤的戈壁,开在沉寂的荒漠,开在炎炎烈日下,开在猎猎风雪中,这不正是你金子般高尚的品格吗?我爱你一朵朵、一枝枝、一树树粉嘟嘟的蒙古扁桃花,不畏干旱,不怕流沙,不惧风暴,热情豪放地开着,光明磊落地开着,傲然尊贵地开着,让一双双寻觅的眼和一颗颗祈福的心找到回家的路,这不正是你花的图腾和花的美德吗?我也爱你平淡无奇抑或带着苦涩的苦豆子花,开在小路边,开在荆棘丛,开在行走的足迹旁,开在瘠薄的碱滩上,花萼浅浅的白、淡淡的黄,微笑似的颔首于脚下的沙、脚下的土、脚下的大地、村庄和家园,这不正是你朴实、真诚、博大的情怀吗?我生命的发源地,灵魂的栖息地,我梦里最美不过的乌兰泉吉!传递美的真谛,昭示吉祥安宁,红色的烽火台我心中最美不过的乌兰泉吉!
作者简介闫新福,又名老西,生于一个叫乌兰泉吉的牧村即嘎查,放过羊,教过书,当过秘书也用过秘书,现退居二线,对家乡有特殊情感和感受,三生爱她,三世感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