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具风貌的山水城

·故人旧事2020·周日增刊·

《巴渝古今随笔》系列16

独具风貌的山水城

作者:野渡

重庆千厮门嘉陵江大桥及南桥头的洪崖洞

2017年,重庆一夜间成了网红城市,网上竟疯传成:“十条抖音,九条重庆!”

“网红重庆”究竟红在哪里?究竟是啥东西抓取了八方游客的眼球?

历历数来,无非是渝中半岛的立体夜景呀,洪崖洞“吊脚楼”建筑群呀,李子坝穿楼轻轨呀,飞越长江天险的索缆车呀,全长112米的皇冠大扶梯呀,等等。

当然,除了车水马龙、光影交错的现代大都市印象,如星星散落的巴渝乡愁也依稀勾引着游客:古色古香的磁器口古镇,悦来老街的青石板路,满城飘飞的火锅味儿,街头巷尾吃小面的男女老幼……平原上来的人尤为瞠目:“哇噻,简直是个3D魔幻城市嘛!”本地人长年“身在此山中”原本熟视无睹,此时也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咦,龟儿子的,有那么神吗?……”

独特的城市现象背后,是独特的城市文化。在前面两篇文章里,我已集中解读了远古巴族的巫文化和盐文化,现在再换个角度来谈谈重庆这座城市的文化,二者会相映成趣。

作为人类生活的聚落形态,城市文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若较为抽象地概括,城市文化就是人类在城市中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是城市的人格化表现;描述得具体一些则可以这样说,经由时间和空间过滤、积淀而成的城市人群生存状况、行为方式、精神特征以及城市风貌的总体形态,就叫作城市文化。

但真要读懂一座城市,准确地将其核心文化性格和文化特征抓取出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因为城市文化现象总是纷纭杂陈,难免见仁见智,莫衷一是;而且,承袭的历史文化因素也总会从尘埃深处透射出来,挥之不去地交融在城市的现代色彩里,潜移默化地浸淫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按照我的粗浅理解,影响城市文化形成的原因大致有这样一些,如自然环境、民族分布、移民异俗、权力导向等;而地域,则是导致城市文化最初积淀、赋予城市文化最基本底色的重要因素,俗语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创造一方文化”,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比方说吧,四合院伴同皇城根儿磨合出了京派文化,弄堂土俗与舶来洋玩意儿混搭出了海派文化,水乡婉约揉进吴越雅致调配成了姑苏文化,天府耕织沃土加上茶馆闲适耦合成了成都文化……

而重庆呢,我认为最具核心意义的文化有三个,就是山水文化、移民文化和码头文化。山水文化是其根,移民文化是其神,码头文化是其形,三者奇妙地杂糅起来,充溢着一股浓浓的江湖味儿。至于其他种种的文化概括,譬如船工(峡江文化、袍哥(帮派)文化、开埠(开放)文化、陪都(抗战文化、言子(方言)文化、火锅(饮食)文化、吊脚楼(建筑文化等,本质上说还是划归在三个母概念之下为

移民文化和码头文化稍后再专章论述,本文先谈谈山水文化。

诚如上文所言,“地域”赋予了城市文化最基本的底色,被抖音弄火的许多重庆网红点,大抵便依托了这座“山城兼水城”的特殊地形地貌,也就是拜这座城市的“山水”所赐。

重庆朝天门码头旧貌

重庆的地势落差不是一般的大,最高点为巫溪县的阴条岭,海拔2796.8米;最低点为巫山县的长江水面,海拔73.1米:二者落差达2723.7米。就拿城市最核心区的解放碑一带来看,民族路的会仙楼观景台海拔590米,而短短一千多米外的朝天门码头却只有海拔230米,高度差也达到了360米。

重庆的许多高楼大厦都依山就势而建,以至于你明明从第一层走进楼里去,可待电梯上了十几层以后,却还可以再大摇大摆地走出楼来,因为外面依旧是路面。道路在楼房顶上穿越的现象也就屡见不鲜。于是,便有人在网上打趣了:“刀郎的歌里有一句‘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我原来一直不理解这歌词儿是个啥意思,汽车怎么可能停靠在八楼?到重庆来走了一遭,啥都整明白了!”

据说还发生过这样一件趣事儿。一个外地人问路:“解放碑怎么走?”一个本地人想都没想便朝天一指:“往上走个十分钟。”外地人大为惊恐,抬头向天空望去:难道这道路除了左右前后,还有上下?

重庆满城都是江桥、立交桥、立交路、坡地大扶梯、过江索道,再加上道路曲里拐弯,南北东西方位不明,游客一出门就感觉自己是在天上飞来飞去,不免会感慨一声:“我晕!”

南岸黄桷湾立交算得上个典型,其匝道分上下5层总共15条,高低错落纵横交织,犹如一个迷宫。有游客去走了一趟便又吐槽了:“你要走错一个匝道,就是个重庆一日游!”

重庆南岸黄桷湾立交

重庆之成为网红,也关乎其人文习俗。据说,重庆大大小小的火锅店总共有两万多家,在街头走一走,连空气都是火锅味儿;再瞅瞅那些吃着火锅吹咵咵(聊天)、喝着小酒划老拳的直男爽女,确实叫外地人甚感异门儿。

不过,重庆人的性格也挺招外来客喜欢的,虽说带几分鲁莽,却热情而耿直,绝无颐指气使之态(如某些大都市那样)。游客多了带来了交通不便,重庆人并无丁点抱怨,反而满心骄傲,最多不伤大雅地和你开开玩笑:“喂,打哈儿望可以,莫把我们重庆妹儿裹跑了哟!”

诸如此类如此这般,重庆想不成网红都难哪!

你再回过头来细想想,重庆人的性格、习俗和“山水”确实有着某种内在联系:久居大山大河之间,出门就得爬坡渡河,人们自然会养成热情豪爽、宽容豁达的性情;而四围群山环峙,长年气候闷热潮湿,饮食中不免要多掺杂些辣椒、花椒除湿祛风,于是火锅风行也就顺理成章了。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离开了自然环境是很难言及所谓“地域文化”的。重庆的基本自然环境就是山水。在中国,你要列举个十大、八大山水城市,咱们重庆铁定在列。但遗憾的是,人们议及重庆这文化那文化时,却往往容易忽视其首当其冲的“山水文化”。

尽管从审美角度衡量,桂林、杭州、苏州呈现出来的山水人文环境或许比重庆略胜一筹,但重庆的山水却也自有其无可替代的独到之处。依凭坡地建筑和立体交通,重庆将山水与城市高度黏合成了浑然一体,这种“城在山水中,山水在城中”的景观,实在令人叹为观止。而且,重庆还是世界上最大的内陆山水之城,同时拥有大山与大河,这在全世界也不多见。就这一点而言,其他山水城市实难出其右。

正是这种山、水、城的高度交融,造就了重庆山城、江城、火城、雾都、桥都等种种美誉,诸多的重庆网红点也藉此应运而生,独步天下。

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和审美情趣中,山水与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即如《论语·雍也》所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君子比德山水。”中国文人素来崇尚一种隐者情怀,不管成功文人还是落魄文人无不寄情于山水,二者的区别不过在于精舍或茅屋罢了。

文人们不仅仅是在选择生存的自然环境,更是在憧憬到旷野山水中去寻找自己的那一方心灵家园。即便身居闹市,也会孜孜追求陶渊明那样的心境:“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木心就是一个极为推崇陶渊明的人,都到了城市繁华一流的美国大都市了,他还说是“散步去了纽约”,足见其骨子里依旧是一个隐者。

儒家“比德山水”之说也反映在传统的城市建设理念上,十分注重自然环境和城市之间的协调、和美。自古以来不乏描摹城市山水意象的诗词,譬如:

吟咏桂林的“千峰环野立,一水抱城流”;

咏杭州的“水光涟漪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咏苏州的“万家前后皆临水,四槛高低尽见山”;

咏南京的“龙形江影隔云深,虎势山光入浪沈”;

咏济南的“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咏襄阳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咏常熟的“七溪流水皆入海,十里青山半入城”;

……不一而足。

与上述城市相比,重庆又有着分明的差别。

重庆整座城市都座落在连绵群山、交错江河之中,向有四山环绕(大巴山、巫山、武陵山、大娄山)、三江纵横(长江、嘉陵江、乌江)之说,故既称山城,又称江城。复杂的地貌组合造成了极大的地貌差异,呈现出迥然不同的地域风貌,可谓集山、水、林、泉、瀑、峡、洞于瑰丽一身,融山、水、城为浑然一体。这种景观实属世间罕见,不愧为一座独具风貌的山水之城。

就“山”而言,重庆城并非建筑在一座兀立山峰之上,而是建筑在四川盆地东南缘的平行岭谷之上。所谓平行岭谷,即背斜成山,向斜成谷,山谷相间,彼此平行。这种地形一直以欧洲的侏罗山区为典型,但侏罗山断裂很多,背斜并不标准,唯有中国的川东平行岭谷才是一种标准褶皱山地,称得上是世界上最独具特色的褶皱山地。

察看地图可以清晰地看到,重庆城市周边北有大巴山,东有巫山,东南武陵山,南有大娄山。主城区也排列着呈东北西南走向的“四山”,从西到东依次为缙云山、中梁山、铜锣山、明月山;另外还有一个“小四山”的说法,就是铁山坪、歌乐山、缙云山和南山。

不仅重庆主城区位于四山之间,主城周边也是些由平行岭谷孕育出来的城市群,例如:位于缙云山下的璧山、江津,位于云雾山、巴岳山下的永川、合川、铜梁,无不背靠一座平行岭谷,面向一片广阔腹地,其山水自然禀赋与主城区相差不大。

据相关部门统计,重庆境内的大小山体总共有200余座,山地和丘陵面积占到了全域面积的90%以上。依凭这些高低起伏、郁郁葱葱的城中山体,重庆“山城”的美名享誉于世。有趣的是,重庆市的地图轮廓竟也形似一个汉字“山”。

再来说说“水”。

长江干流自西向东横贯重庆全境;并以长江为轴线,先后汇入了嘉陵江、乌江、涪江、綦江、大宁河、阿蓬江、酉水河等数百条大小支流。据说,仅重庆主城区大小河流就达155条。

流经重庆的长江和嘉陵江,造就了重庆特殊的城市风貌:长江自主城西南方横切中梁山、铜锣山、明月山流来,形成了一个“长江小三峡”(猫儿峡、铜锣峡、明月峡) ,嘉陵江自主城西北方横切云雾山、缙云山、中梁山流来,形成了一个“嘉陵江小三峡”(观音峡、温塘峡、牛鼻峡)。在一个城市的市区里造就出两个“小三峡”来,诚可谓难能可贵。长江、嘉陵“两江”加上中梁、铜锣“两山”,又将主城分离出了五个自然区;两江则将主城区切割成了三岸,由是使重庆主城演变为一种独特的多组团结构形式。

有人还从风水角度解读了重庆这个城市。其说云:长江穿越中梁山流经“入渝第一岛”中坝以后,在渝中半岛之“嘴”的朝天门与嘉陵江汇流,继续流向城东北的广阳坝,然后破铜锣山而去,这就是一条长江水龙。水龙的头部在广阳坝,尾部在中坝,龙身的核心段在渝中半岛,而城后方玄武位必须有隆起的山脉作为屏障,这个玄武靠山正好在浮图关节点上。同时,中坝和广阳坝两个江心洲分布于一南一北,又好比是长江水龙吐出的两颗龙珠;而由北面华蓥山分支出来的中梁山、龙王洞山和长江南岸的铜锣山,则是两条护龙之脉。由是,重庆主城区便呈现出了两山夹一原的虎踞龙蟠风水格局。但是风水师也说了,由于受到自然地理的阻隔制约和人为工程的影响,重庆的城市发展也存在着诸多需要逐一破解的谜团。

当然啰,上述“风水说”我只是觉得有趣拿来说说罢了,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不必太过较真。

但是,两千多年江州府(溯自秦惠文王更元九年张仪筑城),八百余载重庆城(溯自南宋淳熙十六年城市再命名),其山水人文底蕴也的确丰厚而饶有意味儿。

夏季嘉陵江洪峰过境磁器口古镇

中国文人向来有迹过题咏之雅好,作为中国著名山城、江城的重庆,历史上自然也留下了许多山水诗作。这些吟咏除了描摹城区内外的出色景点,出入巴蜀的长江水道沿线也是骚人墨客们惯常的着墨点。鉴于此,借由诗词歌赋来观察巴渝山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视角。

先秦至汉魏六朝,巴渝诗歌中就有不少是吟唱山水的,其着重点在长江三峡的山川地貌。那时的巴渝诗歌大体有两种形式。一是百姓口头创作的民歌,称为“下里巴人”,主要流传于春秋战国时期。例如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八十六《杂曲歌辞》所收之《巴东歌》:“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二是文人诗歌。秦汉以降,一些文人也参与到了民歌创作中来,致使原来的巴渝民歌《竹枝词》《巫山高》等带上了更多的文人范儿。如南齐诗人范云的《巫山高》,就颇具代表性:

巫山高不极,白日隐光辉。

霭霭朝云去,溟溟暮雨归。

崖悬兽无迹,林暗鸟疑飞。

枕席竟谁荐,想望空依依。

大家可能没有细想过,屈原、宋玉的那些诗赋如《山鬼》《高唐赋》《神女赋》等,描述了大量瑰丽的山水奇观,其实写的就是巫山一带,也就是写的我们巴渝山水。

也可能没有悉心梳理,唐宋知名文人几乎都在重庆(特别是三峡地区)留下了诗词歌赋,诸如唐代的陈子昂、杨炯、卢照邻、张九龄、孟浩然、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李商隐、李贺,宋代的欧阳修、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辙、黄庭坚、陆游、范成大等。权举一篇陈子昂的《龙门峡》,看看巴山渝水的独特意象:

龙门非禹凿,诡怪乃天功。

西南出巴峡,不与众山同。

其实,你只须想想那两篇妇孺皆知的古诗——李白的《朝发白帝城》和刘禹锡的一首《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就足以联想其他诗篇所映射的巴渝山水意境了。

元明以后,对重庆都市区的题咏也逐渐多了起来,例如:明代杨慎《铜罐驿》之“金剑山头寒雨歇,铜罐驿前朝望通”,朱嘉征《九龙滩》之“放舟清江曲,滩声阚如虎”;清代龙为霖《登涂山绝顶》之“片叶沉浮巴子国,双虹襟带佛图关”,刘慈《海棠溪》之“两岸海棠睡梦醒,一村春酿香风生”,周开封《龙门浩月》之“秋扫黄鱼脊,波回玉兔魂”等。

至于历史上是谁第一次吟咏重庆母城渝中半岛,已不大好考证。有人说,最早就是李白的那首《峨眉山月歌》,也不知可信度有多大。这首诗乃是李白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出蜀途中所作。其诗云: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诗中描述的实际上是一幅千里蜀江行旅图,依次点了五个地名:峨眉山、平羌江(青衣江)、清溪、三峡、渝州,却并未对“渝州”作具体描述。

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似乎更有意思一些: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据说,李商隐这首诗就是寄宿渝中半岛佛图关时写就的,而后人又据此在这里建了一个夜雨寺。我这样一说,是不是古人和我们的时空距离都像是拉近了?

旧重庆城的临江门

但我以为,真要宏观领略古诗中的重庆风貌,还得首推清代的三篇佳作。要说渝中半岛之美,美就美在这座山城的参差地势,美在“山”与“江”的相互映衬,美在层层叠叠的吊脚楼,美在万家灯火错落的璀璨夜景,而这三篇清代诗则将这些独特意境表达得淋漓尽致。

其一为雍乾诗人王尔鉴的《字水宵灯无题诗作》:

高下渝州屋,参差傍石城。

谁将万家炬,倒射一江明。

浪卷光难掩,云流影自清。

领看无尽意,天水共晶莹。

其二为王尔鉴同时代诗人何明礼的《重庆府》:

城郭生成造化镌,如麻舟楫两崖边。

江流自古书巴字,山色今朝画巨然。

烟火参差家百万,波涛上下浪三千。

锣岩月峡谁传出,要使前贤畏后贤。

其三为“晚清第一词人”赵熙的《重庆》:

万家灯火气如虹,水势西回复折东。

重镇天开巴子国,大城山压禹王宫。

楼台市气笙歌外,朝暮江声鼓角中。

自古全川财富地,津亭红烛醉春风。

谈论巴渝山水胜景,不能不特别说说清人王尔鉴。历史上共出过三部《巴县志》,第一部就是他于乾隆年间任巴县知县时修编的,第二部为清同治《巴县志》,第三部为民国《巴县志》(上世纪30年代向楚主编)。第一部《巴县志》最具文献价值,史称“乾隆旧志”或“王志”。

王尔鉴乃是一位勤政之人,他修编《巴县志》并不仅仅依凭文献史籍,而是亲力亲为踏勘巴县全境。其人性本喜山水,善诗文,也就顺道遍览了巴县境内的风景名胜,并在明代“渝城八景”基础上弄出了个“巴渝十二景”来,依次为:金碧流香、黄葛晚渡、桶井峡猿、歌乐灵音、云篆风清、洪崖滴翠、海棠烟雨、字水宵灯、华蓥雪霁、缙岭云霞、龙门浩月、佛图夜雨。王尔鉴文学素养扎实,审美眼光独到,又兼具一个河南外乡人的对比视角,其推敲遴选之景倒也真的是独具匠心,别有风采。时过境迁,古巴渝十二景许多已不复见,但那些诱人的意境却依然历历如在目前。

近现代文人抒写的巴渝山水诗文,就更是不胜枚举了。以下两段文字描摹的重楼叠巷、水雾朦胧的水墨意境,与李可染、吴冠中二位先生画笔下的重庆颇为神似,尤可一读。

一段是张恨水的:

重庆地势如半岛,山脉一行,界于扬子嘉陵两江之间。扬子之南,沿山居人,街市村落,若断若继,统称之曰南岸。嘉陵之北,一城高踞山巅,与重庆对峙,则为江北县。旅客乘舟西来,至两江合流处,但见四面山光,三方市影,烟雾迷离,乃不知何处为重庆。

另一段是朱自清的:

清早江上烟雾蒙蒙的,烟雾中隐约可见重庆市的影子。重庆城市南北够狭的,东西却够长的,展开来像一幅扇面上淡墨轻描的山水画……傍晚的时候我跟朋友在枣子岚垭、观音岩一带散步,电灯亮了,上上下下,一片一片的是星的海,光的海。一盏灯一个眼睛,传递着密语,像旁边没有一个人。

借古今诗文略窥一斑,巴渝山水文脉的确独具神韵。

日月轮替,时序更迭,重庆古往今来的物象人事早已形同天壤,但细思其山水之魂、之脉、之韵,与前却并无二致。山水,是重庆的一笔难能可贵的自然资源、历史资源。我们不妨再换个角度,来看看今日重庆的城市建设规划,丝丝点点无不与“山水”相连。

规划提出了重庆城市发展战略的六大功能定位,“美丽山水”是其中最响亮的品牌。规划指明了:要打造一座有山有水、灵气十足的城市,要彰显重庆与众不同的生态之美、文化之美、形态之美,要让重庆“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规划也阐述了,要做好“山、水、绿、文、城、桥”这六篇文章。

其一、山,是城市的骨架;以山为骨,展现山之锦绣。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市域山系脉络,促进主城山与城融合;目的则是保护好城市天际线、山脊线,让一江碧水、两岸青山的美景永存。

其二、水,是城市的律动;以水为脉,再显水之秀美。强调加强长江生态环境的保护和修复,加强市域三江(长江、嘉陵江、乌江)干流的管控,还必须按照“三线一路”(城市蓝线、绿化缓冲带控制线、外围协调区范围线及公共道路)的原则来管控水系,以保护好城市水岸线,并形成网络型、深入城市内部的水系生态格局。

其三、绿,是城市的底色;以绿为底,焕发绿之生机。提出要统筹湿地、林地、草坡等全域的生态空间管控;要优化城市绿地系统,形成四级公园绿地体系(大型城市公园、组团级公园、居住区公园、社区小游园)。还鲜明提出严守“五个决不能”底线,即:决不能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追求GDP和一时的经济增长,决不能以牺牲绿水青山为代价换取所谓的“金山银山”,决不能以影响未来发展为代价谋取当前增长和眼前利益,决不能以破坏人与自然关系为代价获得表面繁荣,决不能对当前环保突出问题束手无策、无所作为,对苗头性问题疏忽大意、无动于衷。

其四、文,是城市的气质;以文为魂,延续文之厚重。作为一座筑城三千年、定名八百年的城市,重庆历史源远流长,人文璀璨厚重,被认定为第二批中国历史文化名城。要将其人文亮点有机融入美丽的自然山水之中,充分展现其不同时期异彩纷呈的文化特征,如传统巴渝、明清移民、开埠建市、抗战陪都、西南大区等。

其五、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以城塑形,回归人之根本。重庆充分尊重山水相隔的独特地貌和城市发展规律,努力形成一种独特的“布局美”。意欲构建“一区两群”的城镇发展格局,即“大都市区”和“渝东北城镇群落”、“渝东南城镇群落”。大都市区呈现为组团式的田园城镇群落;两个城镇群则分别打造山地特色、临江特色、民族风情、带状发展特色、点轴状发展特色。要营造出城市依山而建、傍水而栖、高低错落、富于立体感的风貌特色,凸显城市的山水“形态美”。同时还要以人为核心,使城市秀于外而慧于中兼有“功能美”,要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其六、桥,是联系山水的诗行;以桥为缀,续写城市经典。重庆既为山水之城,纵横的桥梁自必是一大亮点。目前,重庆桥梁总数已达13000余座,35座长江大桥占了全国总数的1/3,拱式、梁式、斜拉、悬索异彩纷呈,数量、规模、跨度、密度、技术水准、多样化水平、影响力等各项指标均优势明显,已成为当之无愧的“桥都”。山水成就了桥之壮美,桥梁丰富了山水之韵味,谈重庆的山水文化,岂可不谈“桥”这个不可或缺的要件?

重庆菜园坝长江大桥南桥头远眺渝中半岛

综上林林总总,足资明证,我所言之“山水文化”并非心血来潮,从远古峡江故土延至今日,山水文化确实是重庆这座城市的文化之根。

作者近照及简介:

邹克纯,作家,文化学者。1949年生于重庆。1965年上山下乡至四川省万源县务农七年余。文革后恢复高考,考入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先后任职中学教师、职业学校校长、重庆电视台栏目总编、文化公司(影视作品及场馆)策划人和撰稿人。

自1978年起,发表小说、散文、随笔、诗歌、回忆录、文学论文等200余万字,有长篇小说《弯曲的光阴》(70多万字),短篇小说《风笛》《小壳钻》等,散文《船过夔门》《笋与竹》《桃李花开哟》《思萦蒙蒙雨》等,文艺随笔《茶畔谈巴》(30余万字)等,诗歌《风云》《烈士陵园断想》《七律·咏南京》等,文学论文《<故事新编>文体新探》等。并与邓鹏(主编)等人共同组织、编辑、撰写了重庆1964-1965年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大型回忆录《无声的群落》(70多万字)。

作品多次发表在《重庆日报》《重庆工商报》《西南信息报》《中华英烈》《重庆·桥》《重庆师范大学学报》《重庆电视台》及《重庆出版社》《西南大学出版社》《香港文艺出版社》等报刊杂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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