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力:假如给你三天黑暗,我们能做什么
王伟力:红丹丹文化教育中心心目影院电影讲述人
他为盲人建立了心目影院,用讲述的方式来补全对白外缺失的画面,从而达到“看”电影的效果;他为盲人设计的专利服务,被各大银行购买……在可持续的发展中,他为盲人点亮黑夜里的“灯”。
常有朋友问我一个问题,说你为什么选择帮助盲人?中国有1700万盲人,在十几年前那个时候,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1700万,就意味着1700万受灾的家庭。这些家庭的父母,都会为这样一个孩子去奔波、去游走、去求医、甚至于借债。但是医疗并不能解决他们所有的问题,很多人只能走向失明,在那个时候,一对父母加上一个盲孩子,一家三口,大概要牵扯到5000多万人。
为这样一群盲人朋友,我们应不应该做点什么?那时候我就想,在座的人也会想到,应该帮助他们,那么我们想帮助他们,我们怎么去了解他们呢?我们懂他们吗?
大家想不想跟我一起去了解呢?如果想,请大家闭一会儿眼睛,我给大家讲一个我亲身的经历。十几年前的时候,我们认识了一位盲人,这位盲人知道我们在做盲人的事情,于是就想到办公室来跟我们交流。
当这位盲人到办公室的时候,要路过一条很宽的路,这条路车水马龙,他根本就过不来,没有一个停留的时间,让他能够过来。马路很宽,他等得直出汗,实在没办法了,他就把盲杖举过头顶,告诉所有的人和车,我是盲人我要过马路,就在这个时候,他迈着胆怯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前走,所有的司机看见了他,也都把车渐渐地停下来。
路人也都围过来,但是他把盲杖举起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方向,所以他是弧线走过去的,快到对面的时候他又绕了回来。绕回来的时候,旁边的人告诉他“你又回来了”,这盲人就急了,哎呀!我想过去,怎么就过不去呢!
请大家睁开双眼,一位盲人,他会因为视觉的屏蔽,使得他难以分辨车流,难以过马路,然而我们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却站在旁边不知道如何帮助他们,这就是我们明眼人的盲区。
那么为了更多的了解他们,我们机构用了3年的时间来确定我们的使命,从一大堆的文字里边,筛选出一句话,这句话就是:和视障朋友一起看世界。在这之后我们建立了一个项目,叫“假如给我三天黑暗”,去映照海伦·凯勒说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其实有很多人看过《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但是如果你不去理解三天黑暗,你是不能从根本上了解的。
假如给我三天黑暗,我们毕竟还会走进光明的世界,三天的黑暗其实很少人能做到,我们就要找到一个方法,如何让盲人朋友走进我们的世界,跟我们一起分享,我们看到的这些美丽。那么靠听觉我们能了解多少,听觉能让我们知道这个世界吗?我们做一个小小的测试。
请大家闭上眼睛,想象一下盲人朋友是如何看电影的。这一次请大家深入一点,把自己的眼神收摄回来,放在自己的眉心,顺着眉心溜到你的鼻尖,然后顺着鼻尖,去关照你自己的内心,这个时候你就更像一位盲人了。
在一片绿色的苔藓上,有一些亮亮的黏液,这些黏液不断地朝前移动,原来这是蜗牛的足迹。一只蜗牛在绿色的苔藓上爬着,它慢慢地蠕动身体,两只长而纤细的触角,在头上摆动着,身体是肉色的,泛着鲜嫩的光泽,这时候又碰到了一只蜗牛,两只蜗牛对头碰见了,它们就像久别的情人那样,互相用角触碰着对方,深深地吻了起来。谁会想到在这样一个苔藓世界中,还会有这样一个细腻深沉而优美的爱情故事呢!谢谢大家,请睁开双眼。
当我们有很多志愿者,在他们最初“听”到这个视频的时候,他们会想到一个歌唱家站在舞台上穿着长长的礼服,在乐队的伴奏下在演唱,有人还会想,这是某一个艺术家的MTV,或者是一段风光的照片。其实呢,蒙上眼睛,我们对于时间的判断,对于方向的判断,对于事物的判断,完全是两回事儿,你所看见和你所听见的,根本可能不相关。
如果视觉被屏蔽了,他如何找到一个事物的完整信息呢?他如何及时的找到一个判断的依据呢?这个时候我们就想到了为他们讲电影,但是讲电影会有很多物质他们不知道,比如说埃菲尔铁塔,比如说天安门城楼,在他们所触及的范围之内,他们是不知道的。
对于盲人,我们不要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所能触及的事物,在他们的内心都有成像,我们跟他们相比有一点差距。盲人朋友了解的一个事物,是全息的,是一个事物的六个面,而我们只能通过透视关系,了解一个事物的三个面。
所以我们会带着盲人去触摸,去感受这个世界,比如说去自然博物馆,去天文馆,去电影博物馆,去一切我们健全人能够去的地方。让他们去触摸、去了解那些事物,然后在电影中印证那些个场景、事物。
我们讲了十年的电影,到底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呢?我们心目影院有一位杨大姐,她40多岁的时候失明了,而那个时候她陷入深深的痛苦,还有家庭的困扰,她曾经多次跟家里边的人发誓:“如果你们谁要是当着我的面看电视,或者在我不在家的时候看电视,我就跳楼,我没别的选择!”当时所有家里边的人都非常怕。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朋友告诉她,说在北京那个鼓楼西大街,有一个盲人电影院,是专门给盲人开的还不收钱,你干吗不去呀,好多盲人都去。这位杨大姐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让女儿带着她来到心目影院,第一次听电影她一声没吭,电影演完了,她兴高采烈,所有的观众都走了,就剩她一个人,抓住志愿者的手就是不放,一通感谢。
回到家,家门一开,说了一句话把丈夫吓了一跳“从今天开始啊电视归你们”本来就忐忑不安的丈夫吓了一跳,就说:“别别别,我们都习惯了,不看了。”这时候女儿笑着告诉他:“爸,我妈好了,没事儿了。”这个事终于让我感觉到盲人朋友,他们对于视觉的这种需求是多么的重要。
为了让他们更多的了解电影里的场景,我们会带盲人朋友,出去野外去听海,去草原去听风,组织盲人的趣味运动会,做各种各样的活动,有一个活动让我非常受触动。我们组织盲人朋友,到航天馆去触摸航天器,经过特许,盲人朋友可以去触摸,那天开了绿灯。
我们的盲人朋友,在解说员讲解完了之后,他们围绕着那些个发动机,返回式轨道舱,不断地摸上摸下,一边说,一边议论。盲人摸东西很有特点,他感兴趣的时候脖子不动,他用手去触摸,张着嘴,那种高兴、那种兴奋劲儿,一边走、一边摸、从头摸到尾,让我很感动。
其实最感动的是这些老盲人,他们参观完了,坐在那儿休息了一会,议论说咱们这个公民呐,听着, 他说公民呐,他不说自己是盲人了,在这以前,盲人朋友从来不称自己是公民,老是说我们盲人我们盲人,今天他们终于称自己是公民了,而且接着说,我们为国家捐点税,那真是应该呀,一点儿都不多。
为了让他们更多的体验社会生活,我们在电影播放的时候,播放过人艺的《茶馆》,盲人朋友对所有的事物都感兴趣,对话剧也是一样,于是让他们来到剧院去欣赏话剧,还去演话剧。
我记得有一次他们去演了一个朗读剧,咱们国家还没有过几个角色用朗读的方式去表演话剧。这个话剧写的是,我们国家的著名的抒情诗人冯志的生活片段,这个话剧叫《塞纳河少女的面模》。当故事被这个话剧表现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动容了,在话剧结束的时候,每次演员都和观众互动,我记得有一位60多岁的老者,泪眼汪汪,站起来大声地喊,谢谢你们盲人演员,就是因为你们的演出,让我们这些看得见的人,今天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文化。盲人朋友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想着我能选择一件我愿意做的事情,展示给大家。
为了使他们更多的了解社会,我们还培训他们做广播主持人,做电话接线员。在广播主持人当中,他们会去考普通话一级甲等,然后能够适应电台的资质。
这十几年来,我们给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电影,还有盲人语音图书馆,这个图书馆是国际标准的。
我们画面看到的,这个触摸识别卡,这个识别卡是我们的专利发明。也是能让盲人朋友方便的知道自己身上带的现金是多少。因为我们经常碰到,盲人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来说帮我看看这里是多少钱。
因为钱的差距很少,所以这个识别卡又比电子的好用,他永远都不会错,所以零钱、整钱都很清楚,甚至于拿着这个识别卡,他可以到银行去,不用告诉别人他的密码,也不用泄露他的个人隐私,他自己就可以按手印签字,所以改变了他们的很多出行的困难。特别是我们的触摸导览图、盲人生活地图,改变了他们被动出行的局面,使他们能够方便的走出家门。
如果说盲人朋友是一面镜子,照得不是他们,这面镜子照的是我们。我们能看到,我们的意识是不是能够跟上时代和潮流,它直接反映了我们这个社会的文明,直接反映了我们所提供的服务。它最能彰显这个社会的平等、和谐和共荣,如果我们现在还做不到,那么我们就会用双重标准,来对待他们。
无论是道德、艺术、法律、文化,而这种双重标准,就使他们成了残疾人、特殊人,完全不是一个社会平等正常的社会公民,然而当我们为他们提供了,事情就完全变化了。
今天看到盲人朋友,应该说我们给盲人朋友,带来的这一点点变化的背后,是我们明眼人的成长。
我想用一个故事结束今天的演讲。我们有一个志愿者,在我们第一次带领盲人去触摸长城的时候,他就来了。这是一位小老板,大腹便便、脑满肠肥,扎着一个马尾辫,手上戴着宽链子,脖子上系的宽链子,都是金色的。我们要求每一个志愿者开着自己的车,拉着盲人去长城,他的任务是把沿途所有的景致和到了长城碰到的一切讲述给盲人。
这个小老板非常认真,第二年他又来了,把认识他的人吓了一跳,为什么呢?因为他把头发剪了像我这样,脸上的赘肉和肚子全都没了,手上的链子也摘了,马尾辫什么的都没有了,非常干练的一个小伙子。他说:“真的 ,牵着盲人上长城对我触动太大了,跟你们说,你们上次给我发的那个红色的荣誉证书,现在还在我们家书柜的最上层立在那儿。”他说:“我每次看见它,我都跟自己说一句话,只有这天你是干净的。”
盲人朋友的变化是真的,然后志愿者的变化也是真的,只要你投入其中,你就会发现,我们跟盲人朋友,在一起回归这个社会,在回归之前我们仅仅是健全人,而真正的正常人,应该是具备道德、法律和社会责任,才是一个完整的社会人。所以盲人朋友是我们的镜子,假如给我们三天黑暗,我们能做什么?反照内心,我们应该感谢盲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