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第二十二章——地上本没有路

在危难之时，总得有一些人挺身而出。中国需要英雄，虽然这不是一个造英雄的时代。

博超双手驱动着轮椅，缓缓驶向大厅中央，他在大厅中间的空地上慢慢转动着轮椅，环视着周围的伙伴，表情一反他平日的那种嘻哈模样，显出几分凝重。

大家的目光都聚到博超的身上，刚才还有些散漫的声音渐渐地安静下来。在争取权益的路上，在贺敏的那间套房里，博超已经赢得了人们对他的敬重。他们都经历那恶梦似的疾病，都遭遇近乎毁灭性的打击，在那个令他们多数人绝望的灰色的日子里，博超像一缕阳光，透过浓密的乌云，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今天是雅妮的生日，我们给雅妮带来了轮椅，雅妮多高兴呀！我们相信，雅妮有了这张轮椅，将开启一个全新的生活。这是我们引以为高兴和自豪的。但同时，是不是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博超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回答。他没有等到回答，又更进一步问：“我们刚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然道就此鸣锣收兵了吗？”

“你有什么想法就说来我们听听。”老吴第一个按捺不住了。

博超笑了笑，“大杨一再对我们说，康复就是回归社会。对吧大杨？”他朝向大杨的方向问道。看到大杨点点头后，继续说：“我们已经在康复医院住了足够久了，我们的身体确实得到了很好的治疗，但要想完全恢复健康，像我们生病前那样，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坐在轮椅上，将要一直坐下去。这已经是不可逆转的现实了。那么，我们将要在这里，终我们的一生，一直就这么康复下去吗？”

“出去给社会添乱不是？还能够怎么个回归？”还是老吴的大嗓门。

“为什么要给社会添乱？我们要给社会增添财富！”

老吴嘟囔：“瞎掰吧你。我们花着政府的钱呢，在这里，增添什么财富？”

“雅妮的轮椅是我们造出来的，这不会错吧。”博超指着雅妮的轮椅说：“就凭这一点，我们都得相信，我们有多么的能干。我们能够给雅妮轮椅，那么，我们就能够给更多的人轮椅，让更多的雅妮受益。”

“你是说我们继续3D打印轮椅？”强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了，“这有意思。”

“为什么不呢？除了轮椅，还能够3D打印更多的辅助器具，让受益的人更多。”

“是这等好事呀！不过，需要很多钱吧？”老吴提出了疑问。

“辅助器具讲究量身定制，这确实是3D打印的特点。而且能够快捷产出，价格相对也低。有资料显示，目前市场的辅助器具满足率还不足百分之十。”虹总能够提出数据依据，“3D打印辅助器具，可以肯定是很好的创新项目，是辅助器具的一次革命，但需要投入一大笔资金。雅妮的轮椅是互联网平台提供的打印，如果我们要生产更多的产品，就需要有自己的打印设备，还需要采购各种打印材料，还需要更多的计算机。”

“我就说了，这得需要多少钱呀。哪儿来的钱？”老吴说。

“创业都是艰难的。但就目前来说，这是我们能够看到的唯一的一条通往回归社会的路，无论多么艰难，我们都应当去闯！”博超右手食指指向前方，“让我们一起踏上这条回归之路。”他停顿了片刻，看着梦亚，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目前的资金问题，我考虑过。我父母都已离去，留下资产将全部用于我们的创业，再合适不过了。相信他们九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

他看到梦亚认同甚至是赞赏的表情，心里不由地一热。他没有跟梦亚讲过父母留下的资产，潜意识里，那是父母存在或曾经存在的凭证。在思考如何创业时，一个绕不开的问题就是资金。那天，突然地，他就想到了爸爸妈妈。很久没有去想了，那是一片禁地，不可触摸。那会，他正凝望着窗外的柳杉树，他分明看到了他们，在茂密的枝叶间徐徐向他走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就像他完成了一篇报道，父母会站在他的身后读他的文章：“不错呀，儿子。”他们总是这么说。然后他回头，看到就是这么一副神情。他知道爸爸妈妈会同意他这么做，因为这是他的事业。

疾病使博超对生命有了新的感悟。通常，我们将生命看成是一个旅程，从出生到死亡，就像一条线。他生命的这条线已嘎然中止，在那个SARS的某个不为人知的夜晚。过去的日子只剩下对曾经生活的记忆，晃如隔世般地不真实；曾经的未来，原本的那个雄心彻底粉碎了，不再寄托任何人的期望，包括他自己的，不需要担负职责，也无所谓成功时的荣誉感和失败时的耻辱。如果说还有未来的话，就好像那片被冰雪覆盖的白茫茫的湖面。只有疾病，从疼痛的记忆开始就再也没有离开，充溢着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每一时刻，现在、过去和将来之间的差别仿佛只是一种错觉。这一刻似乎觉得还好，而另一刻又被它困扰。因此，活着只在当下，当下便是全部。如果说生命应当还有什么意义的话，那么这个意义应当只存在于当下。疾病就像获得了的一张特别通行证，一切都不一样了，说着过去不会说的话，做着过去不会做的事，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这种不确定性恰恰使人可以无所顾忌。只要不放弃美好生活的可能，就可以另辟蹊径，走不同于常人的路，甚至，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因为地上根本没有路，只能从无路中闯有路。他喜欢叔本华关于人生如同一盘棋的说法，在他永不妥协的骨子里，他赋予自己摩西的使命，要带领他的伙伴们走出埃及。那个操纵命运的博弈对手，来吧，他感觉鼻孔里嗤出一股冷笑，我们这就来杀一局。

这就是博超要去开创的新世界！梦亚的心里充满了敬仰。他自觉地将大家的困苦扛在肩上，并视此为自己的使命。就像有才说的，有些人非常明确自己的选择，有理想有信念有使命，一旦选择便不畏艰险，全力以赴，即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博超正是这样的人！对于博超，并不存在回归社会的问题，他是个自由撰稿人，禅市报社记者。但他要的不是这些。他需要火热的生活，需要挥洒的热情，这个内心不能安于平庸的人，渴望创造和征服，他要拥抱整个世界。他是个英雄！如果说疾病使博超改变了什么，梦亚觉得，博超变得更加无畏，一往无前。她愿意是博超这棵橡树近旁的一株木棉，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如果博超喜欢，她也愿意自己是一支烛光，昏暗的黑夜里，陪伴在他的身边。

大厅里一片静默。今天博超的这番话，必定已经深思熟虑，在他的心里已经板上钉钉。为了这群活着跟麻风病人也没有太大差别的人，几百万呀，就这么哗啦啦地全部拿出来了。每个人似乎都在扪心自问，他们确实没有这么多的钱，但如果有钱，他们会这么做吗？恐怕想都不会这么想。许多人在困境中随波逐流，任其东西，或怨声载道释放浊气，或随遇而安默默承受。但在他们的心里，依然有着对高举火炬者的期盼，渴望着，随时有人伸出手拉他们一把。

突然，一个老男人的嚎啕大哭声从大厅的一个点上迸发出来，那不是香槟酒打开时那个干净利落的声音，更像是吃了太多的地瓜肚子胀气发出的连续响声。老吴脸上表情也就像在大家面前放了连续响屁，虽然尴尬却又分明感到痛快。“我以为已经生活在天堂，康复医院，这里虽然无聊至极，却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还能抱怨什么呢？可博超老弟，你却再一次点燃了我们心中的那团火。曾经的生活还能再来吗？那些过去并不觉得，可现在看来是却是丰富多彩的生活，都像是上一世的事了。我们还能够再创业？这不是做梦？真的不是梦吗？如果还能创业，博超老弟，你就是我们的头，我们跟定你了！”老吴最后这句话，竟是带着哽咽大声吼出来的。

“让我们一起踏上这条回归之路！”大杨的轮椅驶到博超的身边，紧紧地握住博超的手。“我们每个人的脑子里多多少少都想过回归社会，博超却是第一个付诸实施的人，并且要带领我们一同回归。博超，这确实是了不起的壮举！是伟大的一步！今天，博超提出了创业，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甚至是我们原本想都不敢想的。其实，从大康复的角度来说，职业、创业，就应当是康复的一项内容，是更高层次的康复，我深受启发。我们已经自觉地提出了创业康复这一思路，我们要将创业纳入康复，并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这是我们康复医院的职责。博超是这项创业康复的发起人，也是我们领头人，让我们共同去开创这一伟大的事业。”

“我这老朽也周身热血澎湃了。这是实实在在的一件大好事，绝对不是痴人说梦话。之前你们送我的那套餐具，是专门为我定制的，我就夸这东西好用，解决了我的大难题。老朽不会电脑，创业啥的力气也用不上，不过，有一件事我能做，闺女，你可以把我使用这套3D打印餐具拍成视频，发在网络上，比较没有时我怎么用餐，这就是广告，让大家知道知道。”蒋大爷第一个提出了具体的行动。

“好咧。我明天就拍，还有雅妮的，一起制作了发在网上。”梦亚高兴地回应。

“蒋大爷已经率先进入创业模式了，这个力可出大了。每个人分工不同，找准自己的位置，都可以出大力。”博超拉着大杨的手举起，“创业的战鼓已经敲响了，我们宣布，开始正式创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