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旺：一窝丝可家飞与韭菜馅儿盒子
一窝丝可家飞与韭菜馅儿盒子
郭宏旺
这个篇名的前半部分看起来特别无厘头，实际上，我自己也觉得这名字有些浮夸，不够庄重。不过也不能说它太离谱儿，毕竟还是有一点由头的，还是很接地气的。
一窝丝，可家飞。不是一种鸟，更不是一个人，它是一种饼，是如今日子里再平常不过的一种烙饼，是小麦面粉做成的烙饼。烙出来后饼子丝多、层次多，极松散，一提便是一堆饼丝，一圈圈儿螺丝不断。饼丝多层次多，便称一窝丝，饼丝松散如石窟里飞天衣带飘逸，于是夸它“可家飞”，意思是说饼子整体轻、薄、虚、散、抖、飘，几乎能在家里飘飞起来。看来民间抱朴守实的风格中也不乏华彩的想象力。
晋北并不盛产小麦，晋北人却也爱吃白面烙饼，花样还不少呢。起了面，分开大剂子，揉团儿，擀开后直接上饼铛，叫起面大饼。包了肉的是大肉馅饼，包了糖的是糖饼，抹了盐和葱沫儿的就是葱花饼。包了韭菜馅儿的饼，一般不大，有方形、有三角形、有圆形的、还有月牙形的，名字很雅气，叫韭菜馅盒子，皮焦馅儿鲜，韭菜味浓，极好吃。
曾经住在我家大西房的六大妈，她老人家的韭菜馅盒子最香了。
记忆中，我有好几个大妈。大爹大妈、二爹二妈在矿上住，就不必多说了，那是亲大爹大妈，亲二爹二妈，我爹弟兄中排行为三，最小，那我妈就是三妈了，嘿嘿，说法不太妥，说明事儿就行。在村里我还有五大妈、六大妈、七大妈，没有四大妈，却有个四妈，但四妈又和我妈不是亲妯娌，又不叫四大妈了，叫四妈。这些关系我一直没有理清楚，但这些大妈们早已离世西去，我得好好陪老母亲唠几天，弄明白许多类似这样的事情。
六大妈，据说出自殷实耕读之家，人端庄贤惠，一身精干利落，还有一点书卷雅气。我父亲四十多岁时，患过一点眼疾，六大妈曾经用芨芨菜叶子蘸上井拔凉水，捡磨父亲的眼皮内侧，还出了血，看着挺害怕，不过父亲的眼疾竟然治愈了。
六大妈，在我们院里的大西房里住过一年多时间，那时候六大妈已经很老了，大约七十八九的岁数。但六大妈依然十分干净，无论衣服、被褥、地面和锅台，六大妈不愧是闺秀出身。
某一天，我过礼拜，我帮家里干完切草垛草这些活儿，然后吃过了晚饭，想着洗个脸先歇一歇。这时候，大西房会传出一连串的喊声，很无力却又在挣扎，所以声音很沙哑。
“宏子，宏子，你过西房来......宏子，你过西房来一下……”
这声音不一定是我先听到，多半儿是母亲先听到。便说：宏子，六大妈在喊你呢，六大妈过于亲你了，肯定又给你好吃的了。
我赶紧走进大西房，六大妈驼着背，弓着腰，手中举着铁铲子，在迎接着我。
“宏子，六大妈今儿个烙了韭菜馅盒子，给你留了三个。宏子，你赶紧吃，再冷了韭菜馅儿就不好了，就死菜气了，快吃，快吃啊。”六大妈说话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我亲亲的六大妈……
六大妈寄居在我们家院里，六大妈虽然老了，很老很老了，鬓发花白，精神气儿却优雅得如同三十岁的年华。六大妈的韭菜馅盒子，小巧精致，外皮薄而焦黄，馅儿熟中依然葱绿，香味弥漫，应该是食中极品。
赶紧说一窝丝吧。
和了面，饧一饧。撅剂子擀成大饼，素油和白面做成油酥，抹在大皮上。用刀在中间切成细条，如同面条儿一般细就最好。面饼卷起来，把面丝抓起拉长，丝就会越细，然后卷成油旋儿形状，按平并抹浮油上饼铛。煎至两面儿金黄，用手掌横向轻捏、轻拢、轻聚，这一拢厉害呀，饼子马上就会在立体上更松更散更飘逸。
家常饼，很实在。一窝丝，更灵动。
家常饼，夹几丝咸菜，抹一点辣椒酱，风味无穷，却低调朴实无华，像咱们雁同人。一窝丝，抓一把，送嘴巴，一半儿入了口，一半儿还滴溜在嘴巴外，赶快唏溜一口红豆粥，立马全都咽下去了。一窝丝，不算难做，几乎人人会做，但是，各人做的味道真的不一定全一样。
儿时，某日，一小兄弟手拎半张油饼、糖饼、馅儿饼，满嘴巴的油渍。跑出了大门，到了街上头。人们便会问：呀，今儿你们吃烙饼呢，你们家有啥喜事了吧？小兄弟骄傲地答：不知道啥喜事，反正二姐今儿好像订什么婚了，所以才烙饼，吃肉，他们还在喝着酒呢……那个年代，男女青年相亲时，家里人会做烙饼，寓意圆圆美美。
那些年里，母亲做得一窝丝并不怎么好，但我觉得，不见得是母亲手艺不行，只是因为母亲舍不得多用素油，所以饼子的分层不太好。母亲也很少给我们做韭菜馅儿盒子，不是母亲不会做，只是家里人口太多，那样接近小资的吃法对于咱家是不大可能的。
六大妈，和六大妈做的韭菜馅儿盒子，色香味以及那份温情，永驻我记忆深处。
母亲，至今天，为我做的那些家常便饭，是我最喜欢，最离不开，终生最留恋的吃食。
昨晚，妻子烙了一窝丝饼子。虽然它没有飞遍家的顶子和每个角落，但这一窝丝饼子，让久居在外回家不久的孩子们，和出差几天刚刚归来的我，大快朵颐。毕竟大食堂的饭食不冷不热，不软不硬，不算鲜香也不算难以下咽，吃得人食欲没了胃口坏了。
一窝丝也好，家常葱花饼也好，白皮起面饼子也好，都是一个道理，朴实真实，味醇地道，才是真正的好。
至于我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大妈，原因不复杂的。估计是我的母亲年轻时遭遇太惨了，于是母亲觉得好多人都是自己的亲人，还有就是母亲的人缘儿，真的太好了。
2021.1.11
作者 郭宏旺
中学英语教师
山西省作协会员
左云县民间文艺家协会成员
出版作品集《梦回十里河》
作品集《左云味道》付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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