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假期来了,端阳丢了|原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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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之中,故乡向来是把端午节称为端阳,除了后来读书,在书上媒体上读到农历五月初五是端午节,普通话都讲端午节,也随了这大溜。

但若我用吴语来说端午节,竟然脱口而出的是端阳,而非端午节。用吴语来说端午节,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来。不知是否是旧时印象深刻脑海,以至于左右了我的语言功能。

其实估计不只我有这毛病。这不,大名鼎鼎的丰子恺先生,恐怕也有我这个毛病。丰子恺先生是嘉兴人,离我老家常州乡下不远,语言生活习惯有很多近似之处。他老人家写《端阳忆旧》,题目用的是端阳,文章通篇则在写端午节旧俗,末了一段突然冒出“端阳”来:“世相无常,现在这种古道已经不可多见,端阳的面具全非昔比了”,除了标题,毫无铺垫交待,大约也是如我这般受故地习俗之累。

要说端阳其实也是端午节的正牌说法。

南北朝时梁人宗懔撰《荆楚岁时记》说,因仲夏登高,顺阳在上,五月正是仲夏,它的第一个午日正是登高顺阳天气好的日子,故称五月初五为“端阳节”。

我小时候端阳是个非常有意思的节日。

端阳的主角是自然是粽子。故乡的粽子很讲究,包粽子叫“裹粽子”,用的是芦苇叶,新鲜的芦苇叶最好,满是清香。过去生活困苦,旧年用过的苇叶,放着发霉了都舍不得扔,快到端阳时,清水洗洗刷刷,挂在竹竿上太阳下一晒,照样用来裹粽子。

芦苇叶外面,通常还要包一张杆稞叶,杆稞叶不易粘连,是用来蒸粘货时最好的铺垫物。

扎粽子的,通常是杆稞抽穗开花后剪下的芯头的外叶,用小榔头敲打柔软后,撕成一条条细细的叶带,用来捆扎粽子,非常结实,却也是清香之物。

故乡旧时裹粽子,都是用本地土产糯米,质量非常高,我小时候很爱糯米做成的各种食物,旧时说吃了糯米可以干苦活累活,不会饿,所以要出大体力活或者请匠人,都会做糯米食物,其实可能是糯米不易消化的原因。粽子通常裹两种,一种是全糯米的,一种是掺了赤豆的。我当然喜欢掺了赤豆的。有时喜欢用筷子一粒粒从粽子上戳下来吃。我很晚才知道,粽子还有肉的,还有咸的,还有其他颜色的。各地风俗习惯不同吧。

裹粽子时,家里的女人孩子围坐一起裹,对小孩来说,很是热闹,因为有好吃的了。这个场景现在估计没了,因为现在故乡乡下的小孩都被计划生育掉了,儿孙满堂绕膝跑成了永远的悲伤。加上如今即便有孩子,手机游戏早已迷倒了他们。

我小时候跟着祖母母亲堂姑学裹粽子,总是裹不好,松垮,尽管我也建阳学样,喜欢用筷子把粽叶里的米戳紧。所以,至今我也没算学会裹粽子。

粽子裹好后,放大铁锅里煮,边上放几个鸡蛋和咸蛋,一锅煮了。煮熟时,满屋飘着粽子的香味,特别的诱人。

我后来在各地尝过各种粽子,却再也没有闻到粽叶飘香,都是商业化流水线产物。也只有家里过去的粽子,全是自然之物,带着全家的虔诚,女人们的辛劳,才是真正的天物。

吃粽子时必得蘸糖,白糖黄糖都行,既当饭又当菜。我个人认为,粽子蘸黄糖吃最好,白米配黄糖,如今不知道还有没有黄糖。那个年代,买糖要票,只有端午时,家里人才能奢侈地吃点粽子蘸糖,毕竟剩下了菜。

端阳时,天已很热,乡下人家,粽子通常会裹很多,吃好多天,过去没有冰箱,怎么办?乡人自有乡人的智慧,煮熟后的粽子,通常放在井水里,放个几天,坏不掉。早上下地时,热一下,拎着粽子下地去。我小时候这样吃过,最后一次这样吃,是1989年6月,我自北京跑回家,赶上农忙,也这样吃过。

当然,对于小孩来说,端阳不只是有蘸糖粽子吃,更有咸蛋鸡蛋吃,这个很重要,以至于我们小时候端阳最流行的游戏,就是斗鸡子,看那个小孩的鸡蛋结实。当然,鸭蛋鹅蛋也一样。如果一个小孩有一枚鹅蛋,那算是战无不胜了,全村小孩都会以崇拜的眼光盯着你。

我最喜欢腌的咸蛋,蛋黄颜色深重,最好还要流着油似的,这毛病至今未改。端阳吃咸蛋鸡蛋,小孩不分男女,都喜欢用铅丝敲一个挖耳勺,在鸡蛋尖上弄个小洞,探进去用小勺一点点挖着吃,吃到里边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然后填些土进去,装满,冒充好蛋,再去跟别人斗鸡子。如今都是独生子女,估摸着想找个斗鸡子的同龄人都不好找了。

与此关联的,女孩子都学会了编织装鸡蛋的袋子,通常用玻璃丝编织的,也有头绳毛线的,跟结网很类似,不过是不用梭子直接用手编织而已,五颜六色,小孩眼中煞是漂亮。我是打渔人家孩子,这个活对我自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了。

端阳故乡还有一个习俗,就是“张端阳”。“张端阳”的“张”是吴语方言,语义与普通话全然不同,是带着礼物看望之意。旧俗端阳将到,毛脚女婿或者还在恋爱中的男友,都要买了礼物去张丈人丈母娘。旧时乡下结寄亲的多,男孩多的人家要认个寄女女,女孩多的人家要认个寄儿子,端阳前寄子女的亲父母,也要买了礼物,带着孩子上门去张张寄亲,以示亲厚。当然出嫁的晚辈,也可以回娘家张张父母之外的长辈亲友,那就是很客气了。

如今端午节假期来了,但端阳的旧俗,还有多少留存,大概不多了。毕竟端阳是农耕社会的节气节日,也是乡人自我犒赏的藉口,与城里人干系不大。            如今农耕社会的传统,在故乡正在消失,端阳不再有往日味道,也是自然的事。

其实不惟现在,丰子恺先生的《端阳忆旧》中就慨叹世相无常,端阳古道已不多见了。只不过,此番变化最为彻底迅捷。政治与商业合流后,估摸着端阳最后又会变成一个城里人热闹的营销界盛事。

端午节假期来了,但端阳却丢了。

(本文首发2016年今日头条朱学东的江南旧闻录专栏,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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