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依旧 | 细话南麒北马

马连良《秦香莲》、周信芳《徐策跑城》

去年四月,从上海方面得到消息,知道艺名麒麟童的周信芳先生在三月八日死了,以后《大成》一连刊了两篇他的遗作——《伶隐汪笑侬》(十八期)和《我所知道的谭鑫培》(十九期),我也打算写一篇《话说南麒北马》,来谈谈他们二位的台上与私底下。因为要找一张他们二位的合照,始终找不到,还记得一九六三年夏天,连良率北京京剧团来香港,我曾和他提起这张照片,他说有,当年在天津一起拍的,在他家里可能有。他又翻了翻我为他编的薄薄那本《年谱》,看到“三十一岁,天津春和戏院开幕,与周信芳合唱《十道本》、《群英会》、《火牛阵》等剧,一时南麒北马,声名洋溢……”他说:“《十道本》他演褚遂良,我演李渊;《群英会》我的孔明,他的鲁肃;至于《火牛阵》就是全部《黄金台》,他演东宫世子田法章,反串小生,我则演田单;我和他还演过《八大锤〉,我的王佐,他的陆文龙。麒麟童喜欢反串小生,他对小生戏很有瘾!”

马连良、周信芳分别演出的《四进士》

提起南麒北马的合作,我这里要引用一位笔名“槛外人”先生写的文章,是这样说的:稍知剧坛状况的人,真难相信京朝派的马连良和上海派的周信芳(即时仍用艺名麒麟童)可以合作。两个人的戏路相同,都是擅长做功,而且都已享有盛名,同台演戏,正是二雄不并立,谁也不会让谁的。谢月奎(当时上海天蟾舞台后台经理)的手腕与威信,正在这些地方显出高人一等,足以使人心折。他先和马连良谈公事,说你在北方应做功老生,但今天这个班,我们已有南方的最好做功老生,你必须应唱工老生。马一听这话,落槛合理,便点头应允。谢月奎就根据上述原则,安排戏码,第一出贴《群英会》、《借东风》带《华容道》。向例马演此剧,在《群英会》中饰鲁肃,《借东风》改饰孔明;现在则马唱孔明一人到底,周唱鲁肃一人到底。结果如何呢?马连良把孔明唱红了,周信芳也得了“活鲁肃”的称号,相得益彰。观众固然看足听足,演员也是双美具,二难并,演绝唱绝。《华容道》的关公当然由周信芳唱,马连良后面再多出一场“缴令”压台。

周信芳(鲁肃)、马连良(诸葛亮)、齐英才(周瑜)《群英会》

还有一出是《一捧雪》,又是一绝。马演此战向来是前饰莫成,后饰陆炳。现在马单唱《替死》,周唱《审头》——他演陆炳又是另一种老辣滋味。大轴加《雪杯圆》,由马唱莫怀古,补偿他让周唱《华容道》大轴子的情。

再有一出是《宫门带》(即《十道本》),向例马前唱褚遂良后唱唐高祖,现在马唱唐高祖一人到底,周唱褚遂戾一人到底。周信芳没有这出戏,但他表示只要有本子便可以唱,请马连良和他说一说,这时距离上演仅有三天,对于周信芳是重大的考验,马连良说得毫无保留,但是在短短时间内,连念带唱,要卖足十道保本,又长又碎,即使临场不忘词儿,可是为了顾到记词儿,身上一定也不会有戏了。殊不知南方演员善于钻锅,不像北方演员谨守格律,怯于创造。周信芳上得台来,不仅把褚遂良应有的身段都演出,而且拿朝笏东指西点,撩袍抖须,演得生动活泼,有声有色。马连良不仅对周心服口服,对于谢月奎的妥贴安排,尤其倾倒。

终此一局,马连良和周信芳是相互为用,各尽所长,合作得非常美满,两人都增加了光辉……

此后,马连良又为我讲了一段故事,他说去年(一九六二)周信芳到北方去做旅行演出,看了北京京剧团的全部《秦香莲》,戏毕以后,到后台去道辛苦,周信芳大赞连良的王延龄演得老辣,连良谦说:“这出戏我是学你的,你怎么反而称赞起我来啦?”信芳说:“不然,我这出戏,一个人要赶两个角色,前演王延龄,后面还要赶包公,在演王延龄的时候,不能太卖力气,要匀出精神来应付后面的包公,因此每次唱得都不痛快,今天看你演的王延龄,不但痛快,而且冷隽、潇洒,这是我所没有的!”连良谈及此事时,甚为愉快,因为周信芳是不肯轻易恭维人的,尤其马连良是他的“大敌”。

周信芳演出《义责王魁》后,马连良、谭富英、张君秋、裘盛戎上台祝贺演出成功

所谓戏剧界的南麒北马,也和书画界的南张北溥一样,此等尊号之来,是积年累月形成,决非一朝一夕之事。我曾问过连良,这“南麒北马”四字,始自何时,他也说不出确定的时期;我在上海时也问过周信芳,周说起于他们在天津同台之时,以后到上海天蟾舞台合作,又经许多文人雅士一鼓吹,这四个字便生了根了。

麒、马合作的戏,以《群英会》最驰名,我看过多次。他们二位的《十道本》我没有赶上,因我向连良学过此戏,这十道本章,实在难念,而且不容易记。连良晚年和谭富英灌过《十道本》的唱片,足为后学典范。

很多人喜欢把一两出戏来衡量麒、马二人的优劣,这是我不敢苟同的,我只觉得他们二位的艺术,可以用“各有千秋”四个字来形容他们,尤其到了台上,都肯照顾同台的角色,特别关于提携后进方面,他们都尽了很大的努力。原载香港《大成》月刊,第三十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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