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寻访之温州寻访篇(一)三访徐规故居
缘起
由于近2年温州地方上大拆大建,特别是市区和平阳县的大规模拆违。很多名人故居和文化遗迹遭到破坏。温州的人文历史上溯人文始祖驺摇,虽然起步于秦汉之际,但放眼整个温州地区又能见到石棚墓这样的可以追溯周甚至更古的史前遗迹。只可惜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太多见证历史的实物被人为的损坏。即使是石棚墓如钱库硐桥村遗址纵然划为文保点,都免不了遭到破坏。此前在地方文史爱好者林勇先生披露地方名贤徐规先生的故居遭到拆建的信息后,特意寻时间做了一次寻访。
(一)
先生其人
徐规先生(1920年3月23日-2010年12月21日 ) 是我国知名的历史学家,出生在当时还是隶属于平阳县的江南区半浦村(现在的龙港市新兰村),也就是我这次去寻访的祖宅。他的家学渊源很深。其父早年师从当地先贤刘绍宽,光绪二十七年考中温州府学生员,然后补了个廪生(廪生指清两代称由府、州、县按时发给银子和补助生活的生员,考第一的秀才才能有名额,相当于现在的尖子班学生学校给免去学费的同时还给生活费,并且是官办的,这种读书胚子到了光绪帝下诏废科举就结束了)。民国设立后,他的父亲徐介眉凭借家庭实力、新式思维、老师同学的影响下也在家乡办了个鹤浦小学,徐规就从自家父亲的学堂开始再到县里中心小学、温州中学、浙江大学一步一步走向学术生涯的。而在家的基础读物《千家诗》、《唐诗三百首》、《四书集注》、《古文观止》、《三国》、《红楼》、《西游》、《聊斋》等书也为他打下坚实的国学基础。先生所师皆当时名噪一时的历史大咖,如张荫麟、谭其骧、李源澄、方豪、陈乐素、钱穆等教授。我曾经在读书会分享民国读书线索时提到“当地民国”和“师承关系”2条线索,在这里也可以沿用出“朱次琦-康有为-梁启超-张荫麟-徐规-李裕民”和“孙怡让/马相伯/项雨农-刘绍宽/王叔铭-姜立夫/夏承焘/马星野、金嵘轩、王理孚/徐介眉-温简言/徐规”两条线索品读民国。徐先生的治学成就主要是宋史,学界号称宋史研究领域的“南徐北邓”指的就是他和邓广铭。
杭大历史系(现为浙大历史系)部分老教授合影:左起:楼学礼、徐规、黎子耀、沈炼之、胡玉堂、倪士毅、管佩韦、王正平,1984年)
当年杭州大学的“老三届”大学生中很多都听过徐先生的宋史课,如今他们很多都已经成为史学界的领军人物,这当中就包括陕师大的博导李裕民先生。而杭大新村也留下了许多教授们的故事,包括徐老的串门子(对杭大历史感兴趣或有渊源的朋友可以关注“老杭大”这个公众号)。关于徐老的简单介绍百度也可窥一斑,此处不再赘述。更多关于徐先生的教育生涯也可详见章志诚和胡克均先生怀念文章。而徐先生的著作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有2本:其一为1999年杭州大学出版社的《仰素集》,这是先生追念其先师张荫麟、陈乐素和自己追求的学术生涯而写的一本书;另一本是《徐规学案》,为同为浙大历史系出身的吴铮强先生领笔编撰,精选了徐规18篇学术文章。这本书是浙大先生书系的其中一本,该书系也有其他浙大先生的著作,包括徐老先生同事,2018年1月28日刚离世的倪士毅先生的《史地论稿》(归入“百年求是学术精品丛书”)。倪老与徐老交情颇深,其对杭州的研究特别是对宋皇城遗址保护功不可没!
手头收藏的这本《徐规学案》是2018-08-01浙大出版社的胶版纸平装本,希望日后能得徐规全集的精装本。
(二)
故居寻访
我此次寻找过程中稍微遇到点阻力,第一次拜访已经接近黄昏,天已经暗下来。所以只拍了下照片,看了下周边未完全拆完的老房子,这些老房子建于七十年代,还有毛时代的影子(语录和标语)。而且地方上对徐先生这样的家庭知道的本地人也凋零了,就连现在拆除前的老屋也是当年文革动乱期间徐先生长子存平先生被动员回故乡插队劳动而留居。此后,文脉不存。另一方面,改革开放后的温州受经济思维导向严重,学术思维已完全没有了民国时期那波中西教育混编的局面,底蕴输给了市场经济和应试教育。当我最初去找老屋时,已经无人能做向导。摸黑按照此前文保群中的图片按图索骥,艰难中找到遗址所在。
初次寻访时,夜里通过这条两房之间的小道就找到故居遗址
故居实际上坐落在新兰村靠近五十米大道的村口位置,出门既是新兰村口的小河;而故居的后面就是龙金首府,河对岸的楼盘则是凯宇花园。故居前的这条河是当年水系发达的见证。当五十米大道(龙金大道)未贯通前,居民出行主要靠航道;地图上看仍能看到她东与白沙河水系相连,西则注入青龙江;东南可往湖前,并水路直渡钱仓,陆路向今萧龙线或倒渡口与苍南各地相连。可谓当时的十字要冲之地。
从今日地图中仍能看到昔日新兰村所占有的有利地理区位,真正是南来北往之地。
我第一次难以找到目标除了夜幕阻碍外,更重要的是故居前排已经在七十年代中后期建起新楼,我到时这排屋子又已经拆的七七八八,在这排楼后原住房早已坍塌无几,村民很多被移居到凯宇和龙金两座新小区大楼,外来租户也很多搬至邻近的浦西地区老房,一片阴森恐怖的诡异氛围。实际找到后只能看到高楼灯光映射下仅存的一座门台;五月份第二次拜访时也是夜色温柔却靠河阴森;每次想起韦力先生寻访文化遗迹的勇气,我还是在偶尔出没的人影中提前勇气去看看这些旧壁残垣,毕竟他们承载着历史气息。只是由于长时间的废弃,杂草和垃圾把道路覆盖了,地上莫名的有股腐蚀化学味道,加上夜晚贪黑摸路较为危险,仅仅是在近前拍了下黑暗中的门台。
白天和晚上拜访徐宅所得门台照片,老宅与后面的龙金首府格格不入。
第三次拜访徐规先生的故居是在白天。也因此有了机会把老屋的遗存一窥究竟。整座宅邸现在只能看到前门台门一座。住间已全部坍塌,从里间位置余下的残壁生活遗迹来看,应是老人去世后出租过一段时间才正式荒废的。隔壁邻居的门台也同样只剩下一小截。但初观剩下来的门台却能想象昔日大宅之恢弘。门台属于三联对称式,今仅存三分之二;正门认可识得兰竹等象征文人雅士的雕饰物;入门后可以看到门楣上刻有“大夫第”字牌,左右两侧再各刻以匾字时间“宣统乙酉岁”和原因“廉贡寿庆立”,代表主人家在1909年因庆生而立此匾额,所谓大夫第既是指区别于百姓草庐的文官大宅,性质同进士第、翰林第等,都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然而这里未免有一种古风遗表之嫌。我们都知道1911年辛亥革命后清亡,而前文已经提过1900年光绪皇帝下旨废除八股取士(时间跨度为1895-1901),1903-1905是废除科举制度时间,到1905年9月2日即成绝响。虽然徐介眉在和王理孚、谢静斋仿效先贤苦读书于钱仓清华庵(1898-1899),并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考中温州府学生员后补了廪生,但也刚好打了个擦边球,更不必说他从未在朝为官!温州真正能算得上大夫第的宅子最典型的应该是瑞安莘塍南镇村的缪氏故居。他的主人缪氏兄弟祖上是缪鹿坪,这个缪鹿坪是孙铿鸣的同僚、同婿(皆为叶氏婿)。缪鹿坪在道光、咸丰年间为朝政大夫。其母80寿秩瑞安有头有脸的人物全来祝贺。(清代大夫第一般指从五品奉直大夫以上官员宅邸。虽然当时会包括一些荫封和例捐得来的,闽浙地区这类在晚清时期颇多地方豪绅此举)。而对于徐介眉,只能说1909年这一天寿辰,已经春风得意的老书生以最傲娇的姿态迎接他的寿辰,久历农躬,积三世而二世招秉,徐家却也烧了高香了。而当初他以介眉为名,是以《诗经》为雅呢,还是附庸之?这样的揣测似乎在历史车轮前也变得附庸起来。(注:《诗经·豳风·七月》:“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刚好是祝寿词,有许多文人雅客好取此名或以此名命名居室)。
大夫第三字虽已褪色,但仍清晰可见;两边的立匾时间和缘由似乎有人刻意描黑过。
(三)
访后所思
虽然很难,但是望着徐家的大夫第,发挥想象,似乎能看到当年徐介眉沿着门前小河坐船往白沙刘公处学习、还是孩童的徐规迈着小步从学堂跨进家门、无奈的徐存平扛起锄头出门干起农活……看着被垃圾和杂草包围的徐家老宅,看着和它背后格格不入的大厦,看着地图上被夹心的风水破坏,突然联想到发展和保护的罗生门。试着去找寻徐家老宅未拆毁前的照片,却发现当时未能留存,心想当时拍照的群友应该是有留住它最后的剪影的吧?说起文化保护的罗生门,龙港正式官宣设市已经数月有余,但目前龙港人对自己的文化认知却依然普遍停留在1984年的农民城创立阶段,虽然镇志也编撰多次,却未能把底蕴展示给大众。前段时间黄运特教授返乡,席上和讲座上被问及其曾伯祖父黄实旧宅的问题,也是希望能借力用力。如果地方政府不出面把文化工作做好,仅靠民间的呼吁和关爱始终挽救不了这些历史活见证。有时候,政治卷入文化,带来浩劫,如文化大革命;但有时候,政治涉足文化也可以把文化做到贯宣古今。
徐家的邻居只剩下着一小段门台,即使是这一小段也能看出当时大户人家多注意门面,徐家的影响有多大。
记得去礼品城的路上,在咸园村的墙牙上,曾经印上过龙港文化名人墙。可惜,位置太偏,而此举之前,善未并入龙港的湖前在象湖公园早早的就已经立过文化名人墙。湖前的文化气息或许承载了一部分龙港的余脉,而不久前在河底高区域财富广场的龙港CBD地段,重新看到了历来龙港文化先贤的名人墙,徐规先生刚好列在现当代人物中,也算是聊以欣慰吧。至少,以后再提及龙港的文化,我们不会一问三不知,提及龙港的历史,也总不该只有改革开放三十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