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我和婆婆斗了一辈子，直到女儿变成了怨妇
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姗姗妈，女，50岁
借我 音乐： 谢春花 - 算云烟
01
婆媳关系也会代际遗传吗？
女儿姗姗用实际行为回答我：是的。
我做梦都没想到，养大女儿，我操心她的品行、学习、事业、婚事。
还有一天，我居然被卷到她的婆媳关系里。
那句话说得真对：一个妈妈要为孩子操心到什么程度？
答：即便是死了，也要在坟墓里保佑她全家平安。
02
按理说，姗姗他们小夫妻俩，房子是婆家首付的，车子是娘家陪嫁的。
而且，双方父母每家出十万元，作为他们小家的启动资金。
理论上，他们的小日子起点不低，一切都妥妥的，不是吗？
我和老公都天真地以为，女儿嫁了，有了她自己的小家，我们也终于可以过自己的人生了。
但，我们还是天真了。
姗姗结婚后，充满牢骚的电话接二连三地打到我这里。
在我看来，全是芝麻大的事儿。
03
她打来的投诉电话，不是关于女婿石头的，而是石头他妈妈，也就是姗姗婆婆的。
第一次投诉，是因为准婆婆去他们的新房，就装修风格一通指手划脚。
比如榻榻米不实用，厨房的瓷砖显暗，主卧的床头不应该朝西……
姗姗说：“妈，这是我和石头的家，所有细节都是我俩精挑细选的，你是不知道，她好烦啊，各种挑剔，又不是给她住。”
我听了，笑了笑，对姗姗说：“那她说完之后，你们会重新装修吗？”
姗姗说：“当然不会，凭什么？”
我于是安慰：“既然也不会动，那就听听你能损失啥？更何况，你们的房子，婆婆是出了资的，弄不好小半生的积蓄都砸进去了，说几句意见，你就接受不了了？”
这事，算是翻篇了。
04
没过几天，姗姗又打来电话，开门见山地说：“妈，我真是受不了石头他妈了。”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姗姗周末跟石头去看望公婆，买了一些水果。
一家四口吃完饭后，婆婆一边洗碗，一边对正在擦桌子的姗姗说：“姗姗，一会洗点葡萄，咱们边看电视边吃。”
姗姗洗了。
只不过，表面上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但心里却憋了一肚子气。
她在打给我的电话里声讨：“她儿子明明就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为什么不支使她儿子？这是给我立规矩吗？”
我顿时就笑了：“姗姗，不会吧？不就洗个葡萄嘛，顺手的事啊。”
可是，姗姗似乎意难平：“我今天就做错了，她让我洗，我就应该叫石头来洗，这不是小事，这是关乎以后我在他们家地位的大事。”
05
我本来以为，这等小事，她吐吐槽也就完事了。
可是，并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姗姗跟我的通话明显增多。
而且，基本上都是以投诉婆婆为主。
比如，婆婆漫不经心地问了她的新包多少钱。
比如，婆婆见她吃雪糕，对她说：“少吃点凉的，现在这女孩啊，平时一点不忌口，到时怀孕困难就傻眼了。”
比如，她感冒了，婆婆打电话“居然”没听出来。
“就是不走心，说到底，我不是他儿子，她一天打十个电话给她儿子，天天叮嘱他多喝水。”
这样的抱怨多了，我内心也就起了变化。
听着姗姗汇报着芝麻大的小事儿，和她的那些不爽，我越来越不耐烦。
有一天，听她再次吐槽对婆婆的不满后，我丢下一句：“姗姗，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矫情了？你到底是嫁给石头，还是嫁给你婆婆？”
谁知，听我这么说完，那边居然有了哭腔：“结婚本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啊，婆婆这么多事，我以后能有好日子过吗？”
06
此后，姗姗每次回娘家，便开启了祥林嫂似的倾诉。
她很后悔当初把婚房买在婆婆同一小区。
她细数着婆婆的不是，然后对我说：“妈，你能不能提前内退，以后，我不想让婆婆给我带孩子，她事那么多，嘴那么碎，又小气，我跟她处不来，就她那格局，那生活习惯，怎么能带出大气优秀的孩子？”
姗姗的话，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早在她和石头谈恋爱时，还曾经跟我各种夸赞婆婆。
说婆婆特别能干，和公公感情超好，而且把石头教育得很好。
可是，一转眼，当昔日的“阿姨”要变成婆婆，就各种挑剔、看不惯，上纲上线。
07
那天，我实在没压住自己的火气，尽数姗姗的矫情和鸡蛋里挑骨头。
末了，特别严厉地对她说：“就你这份矫情劲儿，有什么资格挑剔婆婆的不是？我培养你这么多年，让你琴棋书画，教你知书达理，难道就是让你最后变成现在这么小家子气？”
我以为，我的话对姗姗来说，会是一记重锤。
但凡她有点头脑，就会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状态是多么狭隘无知。
可是，并没有。
她迎着我严厉的目光，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了句刀子样的话：“从小到大，我不就是在你和奶奶的战争里长大的吗？所以，我处理不好跟婆婆的关系……”
08
真不记得，那天姗姗还说了啥，我只有被捅到七寸的痛与尴尬。
是的，我和婆婆的关系一直不和。
现在想来，一切何尝又不是鸡毛蒜皮。
婆婆是在姗姗生下来后，来我家帮忙带娃的，我和她的矛盾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婆婆很能干，属于一个顶两个的任劳型。
只是，她并不任怨。
或者更准确地说，她活也干了，怨也抱了。
自从婆婆入住我们家后，老公各种懒散，连袜子都不洗了。
每次我让他做家务，话音刚落，婆婆就伸手去做了。
我为此跟老公吵架，婆婆也会参与进来：“你这不是骂我儿子，是在责怪我。”
那时候，给我的感觉是，婆婆来了，她、老公、姗姗才是一家人，而我，是外人。
09
婆婆很能干，除了带娃，有时甚至将我没来得及洗的衣服都给洗了。
早晨我只要稍稍起晚一点，她会把早饭做好，只不过，那摆给我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更可气的是，她会把我的隐私说给家里的亲戚、楼下的邻居。
比如我跟娘家的哥嫂关系很僵，比如我跟老公吵架时会离家出走，比如我每次买了新衣服，会偷偷藏起来不让她看见……
有好几次，我亲耳听到她在别人面前出卖我的这些私事。
于是，我直接跟她说：“妈，你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说我的事情。”
这话，让婆婆委屈到四处投诉，说她到了我们家，连跟亲戚朋友聊天的权利都没有。
尤其是在老公面前，她提一次哭一次，说自己有多累，多委屈，多么出力不讨好。
老公因此跟我大吵一架，我俩甚至提出了离婚。
谁知，一听见我们要“离婚”，婆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要离婚，我就去死，不然，所有人都觉得是我把你们搅和散的。”
然后，她抱着姗姗，哭得撕心裂肺：“奶奶对不起你，奶奶是千古罪人！”
10
就是这些说起来很无聊，但过起来特别伤人的小事，让我和婆婆最终无法同在一个屋檐。
姗姗一岁半时，我们之间的矛盾抵达峰值，最终，婆婆回了自己家，我雇了保姆看姗姗，直到姗姗上幼儿园。
可是，自此我将婆婆驱逐出家门的罪名也就坐实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跌入冰点。
为了息事宁人，我与婆婆尽管同城生活，但也是尽量避免碰面。
逢年过节，一起吃顿团圆饭，大多数时候，我都以自己有事为名，让老公带着姗姗去她家。
即便如此，依然还是会有各种不快发生。
11
婆婆曾经做过一次妇科手术。
她选择了请护工，但没有告诉我们。
结果，出院后不久，在一次家宴上，她哭天抹泪对我和我老公说：“我真是命苦，住了半个月的院，除了你爸每天送个饭，你们连面都不露，病友们都以为我无儿无女……再看人家，也是生儿子的，可是，儿媳妇24小时守在旁边，跟亲闺女一样。”
看她哭成那个样子，我和老公心里很难过，也有些自责。
可是，这件事后来被所有亲戚知道，婆婆的妹妹甚至在家庭聚会上，特别直接地指责我：“谁都会老，不孝顺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着众人的面问婆婆：“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明明是你自己选择不让我们知情，而最终，罪名干嘛落在我头上？”
你猜婆婆怎么说？
她说：“要是你平时对我好，拿我当一家人看的话，这么大的事，我会不告诉你吗？”
12
这就是我和婆婆的关系。
自打那次之后，我和婆婆几乎一年见一次面。
这是我们唯一相安无事的方式。
可是，姗姗17岁那年，婆婆因病去世。
从查出癌症到离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那一个月，我和老公都守在医院。
说来可悲，平时觉得自己跟婆婆之间不共戴天，可是，看着她轰然病倒，突然就觉得从前发生的那些事，跟生死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最难过的是，婆婆的身体每况愈下，弥留之时，她惋惜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放不下儿子和孙女。
那些日子，她看我的眼神是卑微的，恳求的。
她拉着我的手，说：“以后，洪天（我老公的名字）和姗姗就交给你了……”
那一刻，无尽的悔意排山倒海。
我心里泪流成河，但嘴上却在安慰她：“妈，您可别撂挑子，等您出院了，还得再管他们五十年。”
也直到那一刻，我才问自己很多问题：为什么直到她生命进入倒计时，我才学会不争口舌间长短？为什么不早一些懂得除了硬杠，还可以用撒娇玩笑去化解机锋？明明可以是友，为什么却一直为敌？
婆婆纵有千般不是，为什么不能因为我们爱着共同的人而包容忍让？
13
最终，婆婆还是走了，她也从此成为我和老公之间的禁区。
尽管我们的婚姻幸福和谐，但我知道，它是有遗憾的。
这么多年，婆婆忌日前后几天，老公都会很沉默。
他以假装忘记的方式，一个人去公墓祭拜。
我也以假装忘记的方式，不去触碰这个雷区。
可是，纸永远包不住火，是雷，总有引爆的那一天。
只不过，我没想到，踩响它的人，竟然是姗姗。
或许，老天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我再重走一遍婆媳之路，去弥补那个秘而不宣的遗憾吧。
14
那天，我让姗姗住在家里，第一次将我和婆婆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毫不保留地讲给她听。
以前，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只知道我很少去奶奶家。
当我诚实地跟她讲述，我和奶奶的战争时，姗姗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第一次知道，父母的世界里，还有不为她所知的另一面。
说完这些，我看着姗姗的眼睛，直直地问她：“你爱石头吗？”
姗姗点点头。
我对她说：“如果你爱石头，那就要学会包容宽厚他的妈妈。收起玻璃心，能撒娇就别对抗，能结友就别树敌，千万别学妈妈这样。我所有的经验，都是从教训和追悔莫及里得来的。”
15
打那之后，姗姗依然还是会打电话来。
只不过，不再是简单吐槽，而是汇报与求教。
比如，婆婆有他们家的钥匙，总是一大早不请自来，进门之后，无论他们是否还在睡觉，便开始各种丁丁当当的打扫。
她说：“妈，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在家里穿得很少，一走出卧室，石头妈就杵在那里，好尴尬啊，明明是自己家，却像做贼一样。”
我先是告诉姗姗，婆婆的心是好的。
然后告诉她，其实有一招：“每次去婆婆家前，你都先打个电话，你这样说：'妈，我和石头要去你们家，告诉你一声。’而且，尽管你们有钥匙，但去了，还是要敲门的，你先做人做事有边界，你婆婆自然也就懂了。”
这招，真的很管用。
尽管每次姗姗上门前打电话、敲门，婆婆都会说：“自己家人，用得着吗？”
可是，时间长了，婆婆也不再不请自来，每次上儿子儿媳家，也学会了提前打招呼。
这虽然是件小事，但实则是让彼此虽然亲近，却懂得尊重各自的边界。
16
当然，有了我的前车之鉴，姗姗越来越会在婆婆面前卖乖。
从前她为了防止石头成为妈宝男，防止婆婆过多干涉他们的内政，让石头变成巨婴，所以特别愿意在婆婆面前支使石头干这做那。
而且，为了宣告主权，那语气都是命令式的。
但现在，在婆婆面前，她学会了改“祈使句“为“能动句”：“妈，我能不能让您儿子帮忙削个苹果？”“能不能劳您儿子大驾拖拖地呢？”
然后，石头家务活也干了，姗姗懒也偷了，还逗得婆婆挺开心，皆大欢喜。
尤其是石头，见姗姗和自己的妈相处得那么融洽，乐得在家做牛做马。
而姗姗也因此尝到甜头，有了自己的婆媳金句：“但凡会卖乖的，都能得到便宜。”“能斗智的，就别斗勇。”
17
尤其姗姗有了孩子之后，婆婆既要带娃又要做家务，真的很辛苦。
可是，姗姗有的是糖衣炮弹。
每天一下班，她就主动和石头接管孩子，什么“妈您辛苦啦”“等您孙女长大了，赚钱了，天天给您买好吃的好穿的”，诸如此类的话，张嘴就来。
婆媳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发生，姗姗也不会藏着掖着让其隔夜，而是主动找到婆婆：“妈，这件事我心里有点不舒服，咱化解一下呀。”
家务事，能有多大是非。
这样的话一说出来，其实矛盾就已经化解了大半。
18
我亲眼见着姗姗从婆娘关系的祥林嫂，变成了如今的既得利益者。
我每次去他们家看外孙女，姗姗婆婆都会跟我念叨：“亲家母，感谢你养了姗姗这么个小棉袄，又贴心，又有趣，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们娘俩处得这么欢乐。”
而石头呢，更是觉得自己的老婆有智慧，有格局。
姗姗俨然成了全家的团宠。
说实话，我真的羡慕嫉妒姗姗和她的婆婆。
姗姗对我说：“妈，我和婆婆能处成今天这样，多亏有你。”
听了这话，我又欣慰，又遗憾。
婆媳处好了，是夫妻感情的增稠剂，是给自己创造一个亲人，是佛家所云的福报加倍。
很可惜，当年的我，一腔愤青，不懂迂回。
现在的我，没有机会了……
想想，当年挺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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