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峰记忆——女校求学见闻

赤峰记忆——女校求学见闻

 蔡集成

我的母亲生于1924年红庙子镇后道村。她幼年时正值民国的黄金时代,家境还好,7岁就入了学堂。那时红庙子地区已经有了公立学校,据《赤峰市红山区教育志》“1932年赤峰县各小学校一览表”显示,母亲就读的学校为县立“第二十五初级小学”,校址为魏家营子村(现属红庙子镇东南营子村)。教师1人,学生16人。我的母亲应该为这1/16;教师名叫吴秀。他是赤峰地区老教育工作者了;30年代后期他曾在赤峰县水地村元茂隆国民学舍任过校长,1945年,鸡冠山道德会创办男子义学,他和闫宝璋先生被聘为教师。70年代,我下乡在红庙子时,和吴老先生交往过;他的文化根底很深,能成篇背诵《古文观止》里的文章。母亲在这所学堂学的课程和私塾差不多,《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到《四书》。吴先生教学非常严历,经常体罚学生,这种方式倒也有效:母亲能背诵她学过的几乎所有文章,随口引用经书的句子。1947年赤峰二次解放,全城戒严,每天清查户口七八遍。那时我家住在一西街,房东老太太—我父母叫她大姑:她娘家姓贺,丈夫姓李,按我们地区风俗习惯,老太太就叫“李贺氏”。每次查户口她报上名字时,人家工作人员常常皱起眉头,甚至还带出什么“封建”、“落后”的话语。我这位姑奶(我小时候见过她老人家)是个要强的人,她受不了这个,找到我母亲说,侄媳妇,你给我起个名吧,省得他们眼作(瞧不起之意)我。于是母亲给我姑奶起了个名叫“贺明德”,取自《大学》第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后来每当我姑奶报上官名时,对方都为之一惊,这老太太竟有如此名号。有一年老太太同时得了两个孙子,也是母亲给起的名,一个叫李平章,一个叫李喜章;这个叫喜章的就是当年赤峰市乌兰牧骑的“金嗓子”,如今去了美国。老太太还有个外孙子,叫刘玉润,在赤峰市民族歌舞团工作。
1938年春,母亲到一所女校去读书,学校的全名为“鸡冠山道德会支会女校”,是赤峰地区第一所道德会女校。
“道德会”又叫“万国道德会”,这个组织于1921年在山东泰安成立。这是当时中央政府内务部立案批准的社会团体。会长为孔子第77代孙—曾任末代“衍圣公”的孔德成教授,副会长是康有为。
该会具体活动为举办义校,提倡女学,办妇女讲习班、识字班等。该组织发展神速,影响全国。据文史资料记载,民国十五年(1926年)统计,全国分会300处,以黄河流域省份为分会密集之重心,奉吉江三省为女校分会最有实力之区。
校址在今天松山区夏家店乡东新井村,学堂就设在庙里,女学叫“初级学校”,也叫速成班。学生大多是15到20岁左右的女子,我的母亲是第一批学生。
据母亲回忆,这所女校的学生都是自愿入学,不收学杂费。学生自带小米,多少不论。吃的菜是新井村民免费提供的,他们全村人都入了道德会。开设的课程主要是读书和讲演;读的书是《女儿经》、《妇女家训》等,讲演主要是讲封建伦理、过家之道,也唱唱歌,但不是音乐课。今天看来,也就是扫盲班水平。对于已经能背诵《四书》的母亲来讲,到那里读书,一是新鲜,二是热闹,因为学生中有不少是来自母亲姥姥家—尹家围子的亲友团,如她的九姐尹国英,尹国英是母亲的七舅尹翰章先生的女儿。尹翰章(1885—1961)名墨林,1918年毕业于天津法政大学,他和卢乃康先生被公认为是赤峰县最早的大学生,卢乃康先生是大哈拉道口人,出身名门望族,卢家还出了一位奇女子,她就是受过民国政府曹锟总统表彰的——杜汉兴先生的母亲。
1959年,尹翰章先生受政府委托,以75岁的高龄同杜一谔、卜浚民、李庭箴、郑大光等一起编写《赤峰县志》,办公室就在今天赤峰八中对过院内,傅智勇先生那时刚刚参加工作,他还记得当年编写史书的情形。我没有见过这部史志,据《松山史志》主编剪少民老师跟我讲,张百奇可能收藏;百奇是尹国英之子,尹翰章先生的外孙,可百奇谢世已两年多了,大约人琴俱亡矣。
母亲在这里念了半年书,又当了半年多教师。1939年初就到赤峰街里道德会中级学校求学了,中级学校也叫“深造班”。这个学校的校址在赤峰四道街东与太平街相邻处的一所宅院里(今天的第六小学斜对的“天合阳光小区”内)。门口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道”字;正房五间,东三间是教室,西两间是道德会办公地点;东西厢房为学生宿舍和食堂。母亲在这里读书时有60多同学,教师有本地人,也有承德总会派来的;有一个姓柴的女教师,她是河北青龙县人,资质很出众,最令母亲心仪。学习的方式和初级学校差不多,课程里增加了《女子四书》。《女子四书》一般称为《女四书》,体例和《四书》有所不同,它是中国封建社会对妇女进行教育的四本书汇集总称,这四本书为《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作者为汉代的班昭(班超、班固之妹)、唐代的女学士宋若莘(姐妹五人都是唐德宗的妃嫔)、明代的徐皇后(徐达之女、明成祖之妻)、明代学者王相之母刘氏。我如今还保留着一本母亲当年使用过的课本,是伪康德六年(1939年)奉天书局刊印的。
校长叫蔡振声,敖汉搬倒井村人。据母亲讲,这个村子有口井是斜的,故此得名。他40多岁,长得黑黑的。不擅言讲,但管理学校却兢兢业业的;见到学生就嘟囔着“好好念书”。他家广有田产,经常往学校运粮和菜。听说土改时他被定为恶霸地主,执行死刑;行刑那一天,蔡校长穿着厚厚的棉袍,五花大绑押赴刑场,枪响过后被装入棺材,拉回东北老家入祖坟了。改革开放后传来一个信息,蔡家人在东北建了个酒厂,发了财,更令人震惊的是蔡校长当年没有死。整个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他家人用200大洋收买了刽子手,先付50为定金。棺材里设有通气机关,厚厚的棉袍也是道具,以减轻子弹的杀伤力。还找了一个治红伤最好的大夫,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我的母亲有个远房表哥,姓从,松山区水地乡人,他是策划者之一,和蔡家始终保持联系,这些都是他亲口讲的;他是道德会的人,我怀疑这个行动和道德会组织有关,因为蔡校长是道德会赤峰县分会会长(见《松山史志》96页阎宝璋先生撰写的《赤峰的道德会》一文)。
学监闫希圣是赤峰本街人,秀才出身(见《红山文史》第四辑125页李在洲文,据《红山区教育志》记载,闫先生的学历为“优贡生”)。他是赤峰教育界名人,创建过不少学校。在道德会学校任职时,他全家人住在前院,所以母亲印象很深。母亲说,闫先生有个儿子叫闫奉璋,早年在外读书,听说挺有能为。国共和谈时,他是国方代表。母亲有个乡亲叫张树森,也是红庙子后道村人,听说在东北被捕入狱,是闫奉璋把他救了出来。这位张树森是我地区名人,他兄弟五人个个精明强干,早在30年代就创建了一个汽车运输队;日本投降后,他收购了汉口一家日本汽车修配公司。他和中共东北局的领导来往密切,尤其和高岗竟以兄弟相称,抗美援朝时他曾捐献过汽车。2015年夏,我在北京联系到了他的孙子张会文先生(在北京铁路局退休),他正在为祖父撰写文章,他认为,赤峰地区的解放,他祖父功不可没。我的父亲曾见过闫奉璋先生,他当时是《和平日报》社社长,负责“三人谈判”小组国方的新闻报导。父亲认为,闫奉璋先生是赤峰籍国民党军政要员中级别最高的(副部级,《和平日报》前身为《扫荡报》,相当于今天的《解放军报》)。
1941年秋,母亲正准备到承德道德会高级女校读书,不料我的外祖父突然生病,从此母亲就结束了她的学生时代。据母亲回忆,她的同学有些去了承德读高级女校,还有不少同学后来从事教育工作。
我的五舅尹国相,是母亲的老舅尹龙章之子,1944年他毕业于赤峰国高,到旗公署任职;抗战胜利后他偷偷跑到沈阳,考入国民政府军政学校,从此杳如黄鹤,改革开放后才有了音信。1988年后,他多次往来于海峡两岸,他看到《红山文史》,听说我和“文史”有些渊源,几次通过母亲想和我取得联系,大约是想讲讲自己亡命天涯的经历,谁知却被母亲严词拒绝。母亲跟我说,永远不要和你五舅来往,国难当头之际,他为了一己之私,置亲人于不顾,我老舅母想儿子哭瞎了眼,我老舅文革中上吊自杀,他有何面目回见江东父老;我说,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母亲却说,忠什么忠?他忠的是荣华富贵,我问他这些年干些什么,他闪烁其词,他在军队背景很深,谁知他回来干什么。其实我听父亲讲,我五舅在台北宗教界服务。在撰写本文时,我讯问表哥张百昌(百奇之兄,出身中医世家,在水上公园旁开个诊所),他告诉我,五舅还健在,今年94了。
一个多月前,我于一个偶然的机会联系到了闫希圣先生的后人闫守仁老师(赤峰市松山区教育局退休),他是闫宝璋先生的长公子,而宝璋先生和奉璋先生系一爷之孙,他向我讲述了四伯父闫奉璋先生的故事。闫奉璋(1915—2009)是闫希圣的四儿子,1932年毕业于赤峰中学,第二年到北京崇实高中读书;1937年考入上海复旦大学文学系,毕业后在兰州市报社历任记者、编辑、主编;1945年加入中国国民党;1946年到沈阳《和平日报》社任社长,同年参与“三人谈判小组”在赤峰的活动;1948年被选为国民政府国民大会代表(新闻出版界代表),到台湾后任《经济日报》董事长。1989年,他在香港和赤峰去的亲人见了面;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多次想回大陆探亲均未成行。闫先生的妻子是新疆人,他们育有一女,名叫闫初,现接替他的职务管理《经济日报》。
闫守仁老师跟我讲,他的四伯父属于国民党元老派,同蒋经国先生关系密切,经常私下里聚会。他也听说过,奉璋先生在东北曾救过一个人,姓张,是赤峰红庙子的,据说是运输军火被军方逮捕,奉璋先生是通过杜聿明的关系把他从刑场上救下来的。在北平时,张闫两家颇有来往。张树森先生在前门大街处有一处住宅,前几年才被动迁,我和赤峰四中贾国民老师曾经过此处,贾老师的妻子张玉舫是树森先生的侄女。焦世珉先生在《红山文史》(第三辑)《我经历的1946年赤峰市政府向商人借款》一文中曾提到,抗战胜利后,在物价猛涨、货源短缺的情形下,张树森的长途汽车队活跃于东北的情况。
道德会到今天已近百年。纵观它的历史,尤其是它的早期活动,客观地讲它普及和维护了中华传统文化固有的道德价值,改良了社会风俗,促进了近代女子教育,使旧时代的女子享受到学文化受教育的同等权利,为妇女走出家门,参加社会活动创造了条件,这一点是不争的史实。
2018年11月

作者简介:

蔡集成,生于1953年,哈达街人。“老三届”最末一届,下过乡,挖过煤。1977年,考入师范院校,在教师岗位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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