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皇帝的悲歌:死于非命的怀愍二帝㈣
愍帝司马邺(下)
那么左丞相琅邪王司马睿呢,他一则远在长江以南,二则正在经营其江东地盘,怎肯为这小皇帝的一纸诏书而劳师远征?正如清人王夫之所云:在司马保与司马睿这两位王爷的眼中,你司马邺“名不足以相统,义不足以相长,道不足以相君”(《读通鉴论》卷十二),你之所以当上了皇太子,并非天下归心,而是贾匹等人的尊奉;你之所以当了皇帝,也并非受到诸王拥戴,而是麹允等人的扶持。如今你给我们一个空头丞相的虚名,我们就傻乎乎地替你这个毛孩子奔走驰驱么?而已故史学家吕思勉先生则一针见血地指出:“愍帝之亡,全由关中之荒毁,及诸镇之坐视。”(《两晋南北朝史》第三章《西晋乱亡》)永兴四年(公元316年)四月,刘曜进攻上郡(今陕西延安、榆林一带),上郡太守籍韦率众南逃。七月,刘曜进攻北地(今陕西耀县),大败麹允的三万援兵,北地太守麹昌逃回长安。刘曜乘胜进抵泾水之北,西晋王朝的渭北诸城全部崩溃、陷落。八月,刘曜进抵长安城下。九月,西晋王朝前来救援都城的诸郡将领也到了长安,却都畏惧敌军强盛,屯兵于长安东北的霸上,不敢继续前进。在这最危急的关头,近在甘肃天水的司马保也不得不派胡崧率军来救长安。胡崧与其他将领一样屯兵观望,麹允派人“持五百金请救”(《晋书·张轨传》),胡崧才于长安城西四十里的灵台发动了一次进攻,大败刘曜。可恨的是,取得胜利的胡崧担心朝廷声威再振后,麹允等人更加得势,不但不乘胜进攻,反而率领长安城西诸郡的兵马退到渭水北岸,接着又退至槐里(今陕西兴平)——摆明着告诉敌方:你们放胆进攻吧,咱可不会抄你的后路,前几天那一仗,不过是做做“勤王”的样子罢了。这一来刘曜得势了,他攻破了长安外城,麹允等只得退保长安内城。刘曜又将内城团团围住,至此,内外交通完全断绝。到了十月,城中严重缺粮,一斗米值二两黄金,人吃人的现象也发生了,老百姓死了一大半,士卒也纷纷逃亡,不可控制。皇家仓库里只剩下数十枚面饼,麹允将其磨碎了,熬成粥给愍帝吃,没过多久也被吃光了。十一月,愍帝哭泣着对麹允说:“国君为社稷而死,已是朕的职份所在。然而为了让将士们脱离暴虐残酷之境,老百姓避免屠城糜烂之苦,朕决意趁着城池尚未失陷之时,出城投降。”于是第一天派人向刘曜送去了降书,第二天便乘着羊车,光着上身,口中衔着玉玺,带着棺材,出东门投降。文武官员们攀着羊车,握着愍帝的手号啕痛哭,御史中丞吉朗竟当场自杀;愍帝也悲不自胜,泪流不止。刘曜倒很大度,接受了玉玺,将棺材焚毁,并让他仍然返回长安宫中。两天之后,晋愍帝与文武大臣们都被带到了刘曜的大营,刘曜又将他们都押送到前赵国的都城平阳(今山西临汾)。
延续了51年的西晋王朝就这样灭亡了。可叹司马保与胡崧等鼠目寸光,连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的道理也不懂。晋愍帝被掳后不久,胡崧就被前赵大将靳康攻杀。司马保呢,愍帝死后,他自称晋王,改年号,设百官,准备做皇帝,可是因为众叛亲离,先被背叛自己的部下打败,又被刘曜大军所逼,窘迫之中,只得去投奔凉州的张寔(音shí)。而张寔却想:你是堂堂的王爷,到了凉州后必然有一定的号召力,怎能让你占据我的地盘?于是派出军队名为迎接,实质上就是阻挡着不让他进入凉州。结果呢,走投无路的司马保被其部将张春杀害,年仅27岁,其部众也一哄而散,其中“散奔凉州者万余人”(《晋书·张轨传附张寔传》)。总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见死不救的胡崧与其主子司马保都没能落得个好结局。
再说晋愍帝司马邺到了平阳后,被前赵皇帝刘聪封为光禄大夫、怀安侯。眼看着自己的皇帝向着别人磕头,麹允“伏地恸哭,扶不能起”(《资治通鉴》卷八十九)。刘聪大怒,将他关进狱中,麹允自杀身亡。一批西晋大臣如尚书梁允、侍中梁浚、散骑常侍严敦、左丞臧振、黄门侍郎任播、张伟、杜曼以及各郡或投降或被俘的太守、将领们,都被刘曜杀害了。而司马邺的苦难并没有结束。第二年十月,前赵皇帝刘聪外出打猎,却命令司马邺暂且代理车骑将军之职——说白了,就是让他全副武装,手执长戟,担任御驾车队的前导。路边的人们见了,都指指点点地说:“这就是当年长安的天子啊!”于是人们大批涌上前来,围着观看,年纪大点的则忍不住伤心落泪。十二月,刘聪大宴群臣,又故伎重演,不但令司马邺像当年司马炽那样替大家斟酒,还让他洗涤杯盏。过了一会儿刘聪上厕所,竟然命令司马邺像宦官、侍女一样替自己打着伞盖,侍候于身边。在座的原西晋官员大多伤心流泪,有的还失声而啼,尚书郎辛宾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抱着司马邺号啕大哭。刘聪大怒,命令武士将辛宾拖出去斩首。又过了几天,建兴五年(公元317年)十二月二十日,当了不到四年的皇帝、却做了一年多俘虏的晋愍帝司马邺遇害,年仅18岁。
这个晋愍帝,《晋书》中没有关于他嫔妃儿女的记载,在《张轨传张寔附传》与《元帝纪》中却有他出城投降的前一天发给凉州刺史张寔与琅邪王司马睿的两份诏书,给张寔的那份提拔张寔为“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又表示要让虽“远在江表”却有宗室之亲的琅邪王司马睿摄居“大位”,并希望张寔辅助琅邪王“共济难运”;最后说,明天朕就要出城投降了,因此今夜召见公卿大臣,嘱托以后事,并秘密派遣黄门郎史淑与侍御史王冲带着诏书前来宣读。希望张公你勉力而为,可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啊。给司马睿的那份则希望他登基以后能够收复旧都,“修复陵庙,以雪大耻”。
俗话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位17岁的晋愍帝司马邺,在即将被迫出降的前夜,在深知个人命运绝不会比前任晋怀帝美妙的伤痛时刻,仍然心存社稷,希望“宗庙有赖”,希望传到自己手上的这个大晋王朝能够延续下去,确实比较感人。他被谥为“愍帝”,这个“愍”就是怜悯的“悯”,放在今天,他死的时候不满18周岁、还是一个孩子呢,就凭这一点,他也确实值得怜悯、值得同情。
可怜的晋愍帝司马邺!可怜的孩子!
(《高处不胜寒——皇帝与他的后妃儿女们》系列之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