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女娲炼石也难以弥补的天裂——读章侠镜头中的吴渭清
清明前一天是寒食,一大早,章侠大姐发来一组照片,都是她自己拍摄的,并且作了后期处理。
照片的主角只有一个:吴渭清。
作为事件的亲历者,很多人期待着她能说点什么。
我请她写几句话,一些追忆或者缅怀的话语,她拒绝了。
大姐说,这几年她有意无意间给老吴拍了近200张照片。我以为他们认识多年,一问才知不过三四年。
这些照片,地点有淮安的,有外地的;有生活细节,有工作过程。
三四年,近200张照片,她的镜头频繁对准他。
在这几年里,他们一起做了几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共同参与策划编撰了《清江浦画传》和《王瑶卿画传》,并且正在筹划第三本书。
这是彼此成就的相互遇见,看过这两本书的人都知道它们的价值,以及编撰者的用心。
不过,合作戛然而止于2017年2月6日。
章侠大姐忽忽悠悠地在空中转了一圈重返人间,老吴则一路向西,绝尘而去。
一张张看章侠大姐从200张照片中选出的这十几张,细数他们一起走过的那些地方,我的心也隐隐地痛了。
我曾经说过老吴对我的意义。他是一个敏锐又善良的人,他识人知人,我有疑惑会问他,他总能给我满意的回复。老吴走后,很多只能跟他说的话就再也找不到人说了。
那种因他离去而形成的空洞,无人填补。
而对于章侠大姐来说,如此惺惺相惜彼此欣赏互相成就的知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甚至猜想,老吴离去给她的生命撕扯出一道凌厉的缺口,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女娲炼石也难以修复的天裂。
大姐嘱我为这些照片配几句话,我想到鲁迅先生的一首诗,纪念那些殒命的朋友,转录于此:
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在这首诗的前面,鲁迅先生还写了一段话:
在一个深夜里,我站在客栈的院子中,周围是堆着的破烂的什物;人们都睡觉了,连我的女人和孩子。我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我在悲愤中沉静下去了,然而积习却从沉静中抬起头来,凑成了这样的几句。
那篇文章的题目是《为了忘却的纪念》。我心里暗暗吃惊,因为我在读章侠大姐这组照片时,脑子里面闪现的第一句话是:为了忘却的纪念。紧跟着想到“惯于长夜过春时”,后来才发现这首诗就在这篇文章里。
今天清明,人们在祭奠先人和友朋。
我看着大姐镜头中的老吴,他面对大姐的镜头都是笑吟吟的。
他们比我年长,是我极尊重的人。
我为老吴庆幸,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他有这样的朋友,志同道合,情谊深重;
我心疼大姐,鲁迅先生说“吟罢低眉无写处”,他还敢于面对自己的回忆。大姐可以吗?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似乎是写出了内心里的痛。可是真正的痛其实是无法直面的。
我盼着大姐的文字,无论是笑着还是含泪。
大姐文字暂时欠奉,我代她读一读这些照片,她镜头中的老吴。
老吴与曹雪芹: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老吴和豆豆。老吴的豆豆也殒命于一场交通事故。老吴甚至在豆豆周年祭时还撰文诉说伤痛。
镜头中的老吴放松而惬意。拍者和被拍者心意相通,她懂他,他也懂她。
段子手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我站在天安门广场,却看不到毛爷爷。
看着这张照片我想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我明明站在你面前,你却再也不跟我说一句话。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这幅对联常被作为鲁迅先生的写照,也被老吴的朋友用作他的挽联。老吴是理想主义者,他的文心文胆为他赢得无数的尊重。鲁迅先生,是他的偶像吗?
钵池山的老子像,食指直直地指向天空。老吴照猫画虎,比出了同样的手势。戏谑而为,老吴也是老顽童。
与清华四大国学导师合影。
梁启超、陈寅恪、王国维、赵元任(从左到右)。在写于 1929年的《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中,陈寅恪先生写道: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陈寅恪写给王国维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后来也刻在了他自己的墓碑上。
这也是老吴的价值追求吧。
他们合作的《王瑶卿画传》,大姐和老吴的名字挨在一起
老吴的文字,章侠大姐极为欣赏,她说:这文字多美!
为了撰写以上文字,我把大姐的朋友圈仔细阅读了一遍。
3月16日,章侠大姐向朋友们报了平安
六十岁的幸福从能坐开始
一直认为,人生的最美好的生活应是从六十岁开始。结束了为之奋斗的“事业”,孩子也长大成家,是该为自己好好活着了。
这不,新年刚过初五,就迫不及待跟着几个摄影人自驾甘南,赶去拍藏族的新年。一路欢歌。车到舟曲小街午饭,当地人告知,不远有个拉尕山很美,一个美字,让大家毫不犹豫驱车而上。
我坐前一辆车,行一半,发现天飘小雪,安全起见,回头。找了个宽点的地段掉头,大家上车,刚坐稳,就听见驾车的同道说了句,不好,出事了,随后我失去一切记忆。
醒时,发现车已翻,我们都被摔在离车几十米的地方,浑身疼痛,寸不能移。看着不远处的同车好友,我无措,喊不出,动不得。
一切来的太快。前一秒美景陶醉,后一秒……
幸亏后一辆车的朋友及时喊村民,报110,将我们救出险地。
想想这生存的机率应是很小的。
如果不是两辆车,我们出事根本无人知晓,当时气温是零下12度,冻死还不知何时有人发现。
如果车翻速度再快那么一点点,我再多一滚,就会掉下1300米的悬崖。那真粉身碎骨了。
如果汽车乱翻时,没遇到那棵树,有可能就压在我身上了。
如果……
任一如果成立,我的生命将终止于六十岁开始的门槛。
生命其实就是如此脆弱,如此随机和不确定。
死神大度地与我擦了下肩,同时也狠狠地教训了我,他无情地弄断了我的右锁骨,弄断了8根肋骨,还让我左脚两处骨折。
接着是一个月的病床上的平躺,多处的骨折让我只能平躺。想翻身,都是我奢侈的中国梦。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现在,我终于能坐了。
能坐多好,有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
能坐了,我可以看书,可以写字,可以上电脑,可以摇着轮椅在门口晒太阳。
翻出了过去买的好多书,坐在阳光下,静下心慢慢地读,细细地体会,这感觉多美。
找本喜欢的字帖,坐有桌边,一笔一划,不急不躁地摹着,穿过时光隧道,悠闲地与古人在对话。
晒太阳时,顺便看着朋友发来的春游小记,分享着他们与远方春天的拥抱。
心态从未有过的平静。满满的都是知足。
朋友说:你要想真正活的幸福,就要忘记过去,珍惜当下,不忧未来。
其实忘记过去是做不到的,珍惜当下吧,当下,我能坐着。多好!这不,我坐在电脑前,敲出这些感想,与朋友们分享。
我六十岁的幸福生活,就从能坐开始吧。
顺记下:能坐后阅读的第一本书《订单,方圆故事》(2016年度世界最美图书唯一金奖)。书写第一幅作品,是特用硃砂恭写小楷《心经》。
并以此文献给对我予以呵护、关爱、帮助、牵挂的各位亲朋好友,各位领导同事。
人生途中有你们相伴,我感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