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抓过几六狗子?没吃过几六?这样的夏天能叫夏天吗?

2017年6月30日,拍摄于盱眙铁山寺

我小的时候,只要听到树上有几六叫了,就会想起两样事来。一个是今年的几六狗子们已经出洞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去逮几六狗子。二个是今年的暑假就要来了,心里暗暗盘算一下这暑假怎么玩吧。

几六是什么东西?几六狗子又是什么东西?这几六啊,就是蝉,又叫知了;蝉的幼虫从地下爬出来蜕壳之前,我们淮阴人叫它几六狗子。变成成虫,长了翅膀了,我们淮阴人就叫它几六。

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知了在我们淮阴会叫它几六,它的幼虫为什么会叫几六狗子?

直到最近请教了我们淮阴方言的专家,才知道,原来这几六狗子是喊白了的“知了猴子”,你说这知了的幼虫,黄色的,弓着腰驼着背,会爬树的,像不像小猴子一样,这名字起得倒是挺形象生动的。这“知了猴子”的音是南方吴语传过来的,传着传着就变了,说着说着就说白了,到了淮阴,就只取读音,成了几六狗子了。当然这知了嘛,也就成了几六了。

逮几六狗子是笨活,而捉几六却是技术活。

逮几六狗子,最简单的就是等天晚之后到树林里去找,要蜕变的几六狗子会在晚上从地下破洞而出,它找到树爬上去,寻一个稳当的地方蜕壳。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守株待“狗”,趁着月光或者打手电,睁大了眼睛找,在地上爬的,就弯腰捡起,爬树上的就信手拈来,要是略微高一点就用一根小棍或者竹杆捅掉下来,有时它爬得太高了,也就只好望“狗”兴叹了。

通常我小时候会到我家门口的自来水厂院子里的树丛里找。一般收获不大,因为你找,别的孩子也去找。一般都会找到一两只,这一两只就只能玩了,把它放在帐子里去,让它变成几六。

逮几六狗的另一种方法是比较取巧的,利用自然天气,等到雷暴雨天,这边雨下着,那边就有孩子迫不及待地打着伞向外面的树下冲。我家南边有一个小河,小河的堤上有树,每次下雨我都会跑到南面的小河堆上去,仔细辨别地下的小洞,看里面有没有东西,那是即将要出洞的几六狗的洞被雨水冲开了,你只要把手伸进去,几六狗的大螯会钳着你的手指,有点疼有点毛毛的痒,手一拎就拎上了一个几六狗子来。但已经出洞的几六狗子也会留下一个空洞,有时洞还比较深,这时你手指抻的再深也是探不到底的,轻轻地拿一根小树枝试试看,有时也会有收获的。最犯嫌的,有的洞是人为的,就是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弄铅丝做一个螺旋的转子,转一个和几六狗洞差不多大的洞,骗找几六狗的人浪费时间,但我能分辨出是不是人为的洞,遇到这个洞我就直接拿一块烂泥填了,免得害人。

但有一回,我的手伸到一个洞里去,没有那种被钳住的小疼的感觉,却是凉凉的麻麻的,手一缩再一看,吓得魂飞魄散,我居然看到了两只鼓鼓的眼睛和扁平的嘴,啊!是蛇啊!我吓得调头就跑,看到了小伙伴,告诉了他们,他们找来锹,我躲得远远地看他们挖那个洞,小腿抖抖地,随时准备蛇一出洞,我就撒腿跑。一锹、两锹,挖的人也似乎做好了蛇一窜出来就逃跑的准备。但蛇却老不出来,到最后挖出来的,却原来是一个癞拉蛄子。自此,我是不敢再用手指再往这地上的什么小洞洞里去乱掏了。

晚上打着手电筒抓几六狗子

逮几六狗最笨的方法就是用蛮力了,只要找到一个确认有几六狗的树下地面,动锹开挖就是了。

我的一个小兄弟二蝈蝈,他家住在城南体育场的南门小街上,有一年他喊我去挖几六狗。二蝈蝈是练家子,一身的蛮劲,他抄了一把工兵锹,在体育场的东门口树林下的空地上,开荒一样地挖了一上午,收获了满满一大茶缸的几六狗子,有大有小的,个头不一。

后来我才知道,这样挖对几六狗们来说是毁灭性的,想那几六狗子要在地下生活七八年,等到成熟才能出洞变成成虫,我们把那些没有长成的,还没成熟的几六狗,不分大小,一窝几代都挖出来一锅端了,真的是罪孽啊。这样的挖不是为了好玩,而纯粹是为了解馋,为了吃,是为了将几六狗子下油锅进火堂,把几六狗子炸的吃、烧的吃。

观察几六狗变成几六的过程是很吸引人很好玩的。

我曾经认真地看这蝉蜕的全过程,那真的是一种生命的重生与裂变。逮了一只放在蚊帐里,几六狗在帐子上爬啊爬的,找到了一个地方,用脚试一试,觉得稳妥了,它就不动了,进入蜕变的初期。

2017年6月30日拍摄于盱眙铁山寺

慢慢地,几六狗子的背部先裂开一条缝,背部就一点一点地往上拱,后尾到头顶一下一下的躯体在蠕动,头先出来,慢慢地须啊爪子出来,尾部向上收缩,整个身体就像一个驼腰子一样地拱起来,又过了一个时辰,它的前面的须和爪子也出来了,翅膀也出来了,整个身体是青绿色的,那个翅膀软软的,像是吹糖人手里的软糖做的白骨精的绿色的披风一样,皱褶是联在一起的,然后它就倒挂金钟,只用尾尖勾住壳子,一动也不动,慢慢地它做起了仰卧起坐的动作,这动作做得好艰难好慢啊,看出它在拼命挣扎,爪子四处乱探,终于爪子找到了壳子的头上,抱紧蜕下的空壳子的头,下体悬空身体就垂直了下来。你慢慢看,这粘在一起的绿色的翅膀皱褶在一点一点地向下舒展,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捋着这绿色的皱褶,慢慢向下,越展越长,又渐渐变成了透明的薄薄的,它就这样静静地变着,直到青绿的身体全部变成了黑色。它抖一抖翅膀,像是试一下翅膀的力量,一旦力量足了,就一振翅飞了。我们那会儿逮到几六狗子都把它放在帐子里变,就是它变好了,也飞不了。

但是放在帐子里也有个问题,就是几六狗在受到外界刺激后,变的过程会停滞,有时也变,便变出的是残废的几六。这一停下来,就会有液体从身上流下来,这液体沾到帐子上,帐上就染上了黑墨汁一样的一块黑斑,洗也洗不掉,我小时的帐子上就有好几处这样的黑墨团子。

逮几六狗大多数时候是为了吃。逮到了一定量的几六狗子,就可以开吃了,那时我们还会说一个顺口溜:小归小,是知了,瘦归瘦,一团肉。可想那是没肉吃的馋伤心了,当然做得也是极其简单的。先用水和刷子把几六狗的外表处理干净,放到盐水里让几六狗爬,沾上盐水,下到油锅里炸,一炸,几六狗子就起泡了,炸得酥脆脆的好吃,特别是胸口的那块筋拽拽的瘦肉,很有嚼头,特别香。后面的肚子部分软塌塌的,里面有一股浆汁,一咬全溅到了嘴里,有鸡蛋黄的味道也好吃。

当然那时家里是没有多少油的,大人知道是不让炸几六狗吃的,小孩子都是乘大人不在家,偷做这种事情,因为提心吊胆几个人背着大人偷偷做的油炸几六狗,所以吃的别有一番滋味。

有一回,我家前面的符二跟符四兄弟两个,下雨天找到了几个几六狗子,就急急地回家去炸的吃了。两人分工,符四小,他负责烧锅,符二负责其他事情。符二把几六狗洗刷干净,用盐码在了碗里。到了小锅屋里,符四已经把锅烧起来了。

符四鬼喊:二哥啊,你快啊,锅都冒烟了!

符二从堂屋提着油瓶来了,丢下油瓶,却发现装几六狗的碗没有拿来,又回头去拿。到了锅屋一看,锅里真的冒烟了,还冒的是油烟,符二一看锅里有油了,心想一定是符四心急,把油倒到锅里了。

符二骂了他弟弟一句:你格巴锅不熟的东西!

接着他就“嘛喇”一下,把几只几六狗倒进了锅里炸了起来,小锅铲子拨啊抄的,一会儿就做好了,弟兄两个平分,吃得滋儿渍儿的。吃过了赶紧油瓶归位,锅碗洗刷干净,不能叫大人下班后看出是动过锅的样子,弟兄两个心满意足地又去玩了。

晚上大人回来了,弟兄两个没事人一样地转啊转的,还喊肚子饿了。

妈妈喊:小二子啊!快来烧火,做饭了!

小二子乖呢,他就去烧锅了。

他妈说:把火柴给我用一下,天黑了把蜡烛点一下。

小二子顺手把火柴递到锅沿边。

他妈再一找:出鬼了,蹊跷啊,我中午做饭还看到蜡烛在锅边的,怎么蜡烛没有的?小二子,你们下午有没有玩蜡烛啊?

小二子这时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吃几六狗的时候,当时只顾吃了,觉得味道有点不对也没在乎。这时他火也不烧了,爬起来就跑到屋里。

他悄悄问符四:下午锅里的油是不是你从油瓶里倒的?

符四说:我就负责烧锅了,我连油瓶看都没看一眼,摸都没摸一下,不都是你干的吗?

符二说:不好!我们下午炸的可能是蜡烛油。

符四这时才想起来说:我说的呢,我的碗里怎么会有一根头子黑的棉线头子呢,原来是蜡烛芯子啊!

后来,这两个馋鬼蜡烛油炸几六狗的故事不胫而走,我们一条路上的人都知道,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没曾想,心急用蜡烛油炸几六狗,哈哈!!!

像符二符四他们家里有油,却没用上的不多。我们大多数时候家里是没有油的,是大人知道了有人会偷油,把油瓶都收起来锁起来了。那没办法,想吃怎么办?那就只好用火烤了。

在野外,用树枝烧一堆火,夹着几六狗在火上烤。或在家中,用炭火钳子夹住几六狗子,放在煤炉上烤。烤出了一股蛋白被烧焦的糊味道,就拿到嘴里来吃,因为是糊的,所以吃到最后,两边的嘴唇都是黑的。黑灰又会沾到脸上,吃过了烤几六狗子,个个脸上就白一块黑一块的,都成了马鸡嘎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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