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结束,美国《时代》杂志公司落幕
《时代》媒体公司,曾经的一个时代,一个帝国,一则传奇。如今,它像是不敌岁月的曾经的女王,在我们眼前缓缓消逝、缓缓萎缩,预告着过去辉煌的落幕。
曾经是全球性媒体传奇、几乎是美国政经实力的代表的时代公司,如何沦落到这般田地?
它的衰落历程,又留下哪些珍贵教材?
今年元月,时代媒体公司被多年宿敌——美国媒体公司梅瑞迪斯(Meredith)收购。Meredith旗下拥有纸媒出版和电视台等业务。该公司出版的产品中包括了知名杂志《Better Homes & Gardens》和《Family Circle》等。
不过3个月,新东家就宣布,将拆售《时代》周刊、《财富》杂志、《钱》、《运动画刊》等4本门面刊物。他们的理由是,与核心业务不符。5月中旬开始了第一轮竞拍期限。据称,合计约值6亿美元。
稍早时候,《运动画刊》开发的社群App——SI Play,已经卖给NBC环球;而时代英国分公司,也已经卖给伦敦一家风险基金;加上出售《高尔夫》等3份杂志,进帐约3亿美元。如今,犹如台柱子的4本杂志也将抛售。
换句话说,以28亿美元买下时代公司的梅瑞迪斯,只打算留下影片部门,及符合集团调性的生活风格刊物,其余杂志,将全部拆分变现。
难怪《纽约时报》形容,整个时代公司,像是一座报废车辆回收场,汽车零部件任人拆解宰割,拆散了卖钱。
在还没有网络的岁月里,《时代》曾是中国学生接触世界的一扇窗口,也是英文阅读的课外教材,甚至有双语杂志直接标杆,透过《时代》准备托福或GRE,曾经是多少中国学子的必备功课。
每年岁末,它选出的《时代》年度人物,都是各家媒体的话题焦点。此外,在冷战时期,它的政治影响,甚至一度牵动美国对其他国家的政策。
当然,时代公司的辉煌不能不从创办人亨利.鲁斯谈起。
鲁斯出生在中国山东,父亲是派驻当地的传教士。东海大学路思义教堂,就是鲁斯为了纪念他的父亲,捐赠建造的。
后来,他回美国,接受中学教育,又在耶鲁担任校刊主编。
23岁时,他与耶鲁同窗哈登,在波士顿最大的地方报当记者。此时,他们脑力激荡,决定合办一份周刊,于是一起辞职,集资8万多美元,分别出任《时代》发行人与总编辑。
当年,《时代》创造了一种全新媒体风格,以大量信息编辑及鲜明观点,取代传统新闻报导。鲁斯强烈鼓吹,“这个世纪是美国世纪”,并经常将个人立场,注入杂志内容。
随后,他陆续创办《财富》、《生活》及《运动画刊》,分别对应财经新闻、摄影纪实、运动领。每次创刊,他都成功开拓一个全新市场。
很难否认,鲁斯是一名充满热情、创意,及敏锐商业嗅觉的出版人。他抓住美国战后,繁荣的经济及社会条件,使时代公司一举攀上纸媒时代的巅峰。
然而,曾经是全球性媒体传奇、几乎对应美国政经实力的时代公司,如何沦落到这样的田地?
它的苍老衰弱,又留下哪些珍贵教材?
1959年,集团搬进曼哈顿精华区的,48层高的时代生活大楼。此时,堪称鲁斯的生涯顶点。即使,他在1967年去世,时代公司仍维持一段镀金岁月,不断推出《时人》、《娱乐周刊》等畅销杂志,旗下不但拥有超过百份刊物,而且,持有大量电视及电台股权。
1998年,《时代》创刊75周年的庆祝酒会上,过往封面人物,从柯林顿到戈尔巴乔夫、拳王阿里、棒球明星狄马乔……,齐聚一堂致贺。
然而,时代的冲击又急又快。1990年,时代公司与华纳公司合并为“时代华纳”。当时看来,似乎是强强互补的内容,这是王者联姻。但是,很快地,随着网络崛起,时代公司被逼入墙角。
1999年,时代华纳出版业务的营业利润,还有6.27亿美元,那是鲁斯遗产的最后光辉。随着纸媒收益,不断下滑,出版部门被独立切分为「时代公司」,2016年,营业利润只剩下200万美元。
如今,时代并入昔日对手——媒体公司梅瑞迪斯旗下。新管理阶层完全利润导向,第一时间就拆下时代大楼外的招牌。7000名员工率先裁掉200多人,预告今年还会再砍一千人。
同时,新管理阶层还将缓慢肢解整个出版集团。难怪交易拍板当天,时代员工形容,内部气氛像是参加一场葬礼。
形势至此,似乎无力回天。
《纽约时报》最近采访数十名时代公司前任主管、记者或编辑,不少人提及,时代华纳合并案的负面影响,包括科层文化改变、资源分配失衡等等。尤其,当纸本刊物还能获利之际,各家杂志的盈余都上缴给母公司,很少再用来投资强化体质。
前《时人》副主编金姆说,他们曾经一掷5万美元,竞标明星的狗仔队照片。他们常常耗费上万美元,买下一组偷拍照,根本不打算刊出,只是为了防止流入对手杂志。
最重要的是,时代公司对数字转型,漫不经心。公司内部明知数字化是未来趋势,却不愿正视,反将网络视为仇敌,而非机会。
当年时代公司称霸印刷年代,广告财源滚滚而来。这也造就讲求排场、挥霍无度的企业文化。
一名主编形容,当他第一次前往高层主管楼层,看到四处都是大理石与闪亮装饰,还以为走进了五角大楼。
曾经担任《时代》周刊主编的甘斯回忆,当时钱来得太多太快,他们必须利用会计手段到处藏钱,以免来年的绩效指标三级跳。
为了消化预算,每周截稿日,有高级法国餐厅到编辑部进行现场烹饪,每名主管配发两瓶烈酒威士忌,再发两瓶法国波尔多红酒畅饮。
他们还会招待全公司人员到著名的海岛度假,或者,找卡车拉来海砂,堆满会议室,在编辑部,举办奢华的夏威夷派对。
商业上的巨大成功,让时代内部形成一种封闭体系,而且,充满两性差别待遇。莫琳.多德等女性员工形容为“常春藤盟校白人男性”的编辑文化,直到1994年,《时代》才出现第一名女性专栏作者。
与社会脉动脱节、顺风时缺乏危机意识、逆势时又无法积极变革,加上合并华纳的错误决策,耗尽了时代的财力与元气。
等到网络,跃为媒体主流,一如《时代》前记者费达科的描述,“一本以5天为周期,自认为能教导美国大众,解读上周新闻的刊物,在一个新闻只有5分钟寿命的年代,已经难以为继。”
2000年,《生活》停印纸本杂志,无异是严冬前的第一片落叶。
这本曾与《时代》并列集团旗舰的影像报导杂志,顶峰时期每周销售1300万份。几经衰退挣扎,先从周刊改为月刊,然后停止独立发行。先以特刊或报纸周末增刊的形式,勉强存活了几年,直到2007年,终于只保留网站,杂志全面从书报摊撤退。
就像《时代》发明了美式新闻周刊,此媒体形式,让同类刊物纷纷效仿;《生活》则创造一种观看、而非阅读的新闻消费类型。在铅字与底片的主流年代,它们巧妙结合了社会心理、商业需求及编采包装技术,以高规格、高预算的内容生产模式,建造属于印刷时代的传奇帝国。
因此,当时事类周刊,不再满足阅读市场,《新闻周刊》、《美国新闻世界报导》率先转手或停止刊印,如今《时代》也独木难撑。
相对而言,《生活》的大版面照片、可视化编排,满足了前电视时代的猎奇心理。最后,该杂志“看见生活、看见世界”的精神标语,不得不让位给液晶屏幕和互联网。
关于王国的殒落,有时,光阴会留下足以辨认的些微痕迹,让人心生警觉。有时,巨变像是山巅细雪,无声飘落,日复一日,直到积累厚重冰层,才猛然崩落,事前难以预测。
无论何者,时代公司的故事,演示了时代的不留情面:昔日的辉煌功业,不经意间,就可能轰然倒塌。
然而,时代并非全然无情,同样是英文时事周刊,同样是以报刊起家、主打经济生活及趋势诠释的《经济学人》,反而在数字时代,找到了新生命。它的发行量及盈利,不断逆势增长,至今未见老态。
或许,关键不在媒体型态,不在发行周期,而在于面对变局的基本心态、资源分配、灵活创意与执行决心。
正如96年前,年轻的鲁斯与哈登兴致勃勃,卷起袖子,决定创办《时代》的那一刻......
一个时代结束了,或许,另一个时代正要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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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晓芙,财经作家,旅居欧洲。
中国经济已经国际化了,不了解欧洲,有时候,你就不了解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