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影西葡（25）
三十二、塞维利亚皇宫
塞维利亚大教堂的对面就是皇宫，中间隔着西印度群岛综合档案馆（其实就是西班牙殖民美洲的贸易中心），三者都是世界文化遗产。夕阳下，月夜里，我漫步过皇宫的狮门和城墙，觉着很美。皇宫正式的名称为阿尔卡萨宫，据说意为平地的城堡，很贴切。作为热门景点，提前网上购票可以免去排队的烦恼。我约在次日一早参观，到狮门时果然已排起长队。
有人说塞维利亚是最西班牙的城市，有斗牛、佛拉明戈舞、传统服饰和扇子等最西班牙的文化符号。但什么才是西班牙呢？走过半个伊比利亚半岛后，我的理解是基督教文化和伊斯兰文化碰撞、杂糅、交融的二元性才是其特征。说到二元文明，其实中国也是。尽管历史之笔掌握在农耕文明手中，但北方的游牧之敌一直存在——匈奴、鲜卑、突厥、蒙古、瓦剌、女真。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对游牧文化的理解非常刻板，就是野蛮落后。当我长大，走过很多地方，重构新的认知，才明白游牧文化对农耕文化的补益之处。应该感谢有一个敌人，敌人使自己成长，甚至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战与和的过程也是文化交融的过程，长达三千年的农耕和游牧之争成就了绵延不息的中华文化。在西班牙，从伊斯兰入侵（711年）到格拉纳达陷落（1492年）近八百年的交锋，也造就出不一样的西班牙文化。在建筑上体现的尤为充分，而塞维利亚皇宫就是重要的代表。
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西班牙处于分裂状态，史称“熙德”时代。不仅北方的基督教国家群雄林立，南方的摩尔人世界同样诸侯割据。领主之间并不完全以宗教信仰区分敌我，更多是利益纠结，甚至是姻亲共存。后来，北方基督教国家走向统一，开启收复失地运动，高潮就是卡斯蒂利亚国王费尔南多三世攻克穆瓦希德王朝首都塞维利亚——当时安达卢西亚最大的城市。在这场持续一年多的战争中，格拉纳达酋长国投诚，获得费尔南多的宽宥，苟存两百年，直至天主教双王——伊莎贝拉和费迪南才最终收复。不要以为胜利者才是领先者，当时的伊斯兰文明更加璀璨，建筑、文化、艺术都领先一筹，在摩尔人堡垒基础之上修造的塞维利亚皇宫就大量使用格拉纳达的工匠，由此形成浓郁的穆德哈尔风格。
很多人会把塞维利亚皇宫和格拉纳达阿尔罕布拉宫做比较，认为后者更精致完美。我却不这么看，两者有着根本的差别，纳塞瑞斯宫殿的所有者和建造者都是摩尔人，对伊斯兰建筑的理解完全一致，所以完成的宫殿更纯粹；佩德罗宫殿的主人是佩德罗一世，出身基督教世界，出于对摩尔建筑的喜爱，邀请格拉纳达的匠人主持建造宫殿，队伍中还有托莱多的匠人，所以完成的宫殿更融合。一眼看去，整座宫殿都是摩尔风格，细密繁缛的灰塑，堆叠锦绣的石雕，悬若钟乳的吊顶，灿若星辰的穹窿……但是细瞧，天花板上出现的人脸，使节厅高处46位卡斯蒂利亚国王画像等等则与伊斯兰文化习俗相悖，色彩运用上也更绚烂，蓝与红多是用于基督教圣徒的颜色。这就是融合，体现出新的生机和活力，也是西班牙独有的魅力所在。佩德罗宫的二层至今仍作为王室寝厅（只有上午开放，且限制参观人数，需要提前预约，严格安检且禁止拍照），内里的装修与陈设更充分地体现着交融，而外部的二层回廊就在少女庭院上方，连绵不断的圆拱柱廊更偏传统的欧风。佩德罗宫殿很容易被错过的精彩是它的大门，特别是门檐，淡淡有着东方的韵味。门楣上的阿拉伯铭文是格拉纳达的名言“没有征服者，唯有安拉。”
佩德罗宫殿四周还有几翼建筑，入口左侧是处理法律事务的正义厅，是单纯朴素的伊斯兰殿堂，厅中的喷泉和水渠清新自然。佩德罗宫南侧是处理殖民地贸易的海军上将厅，文艺复兴样式，一层中有两幅油画值得欣赏，一是费尔南多三世临终祈祷的场景，他是少有的被封圣徒的国王；二是海上圣母，画面左侧着金袍的是哥伦布，据说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这两幅画仿佛是对那句铭文的呼应：没有征服者，唯有上帝。二层展示塞维利亚瓷砖，这里曾是伊比利亚半岛的制瓷中心，但与中国瓷相比还是太粗了些。佩德罗宫北翼是哥特宫，有着宽敞的房间和礼拜堂，装饰用的壁毯和瓷砖都是精品，地下还设有皇家浴池。看过所有宫室，虽然风格不同，却是一个整体。
如果说建筑的样式还容易区分，那么花园的风格更完美融合，伊斯兰的四分花圃、法国的几何修剪、英国的自然风貌、意大利的雕塑装饰荟萃一堂，由一明一暗两条线串联起来，视觉感官非常丰富变换。明的线索是洞穴回廊（由一段原城堡围墙改成）和中央门墙，这廊与这墙不是分隔，而是联络。走在廊上，两侧的风景流动应和；穿过门墙，前后的花园掩映互动，为有限的空间增添灵活的动线，设计得非常巧妙。暗的线索是贯通整座宫廷的水系，这是摩尔人的长项，用一道流水演绎出各种风貌，有渠、有潭、有洞、有泉，这是对水的热爱，更是对水的珍视。在炎热的安达卢西亚，泉林丰茂不正是伊甸园的景象吗？漫步园林，我想说：没有征服者，唯有美。
出发点不同，走过路不同，对美的表达肯定不同。人性是相通的，美也是相通的，美好的事物会穿破宗教、文化、地域、国界的蔽障，被所有的人欣赏、认同和追求。西班牙文化中的交融之美，正是其魅力所在，而安达卢西亚更是交融之美表达最透彻的地方，难怪会有最西班牙的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