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娟//林黛玉的“婚姻密码”


作者:周淑娟

北静郡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东平郡王,《红楼梦》中的四家王爷。和贾府走动较勤的,是北静王爷和南安太妃。林黛玉的“婚姻密码”,又和北静郡王、南安太妃息息相关。

甄宝玉、贾宝玉、薛蟠,《红楼梦》中的三个男子。和林黛玉接触频繁的,是贾宝玉。甄宝玉是贾宝玉的替身或者影子,没有出现在林黛玉面前。林黛玉的婚姻密码,却也和甄宝玉、薛蟠多少有点关联。

北静郡王的“赠予”含义、南安太妃的“会见”模式,薛宝钗的“认娘”事件、王熙凤的“吃茶”风波,都是林黛玉的“婚姻密码”。

一   北静郡王的“东风恶缘”

“东风恶,欢情薄”,南宋词人陆游的悲鸣,生死爱人唐婉的生命挽歌。“莫怨东风当自嗟”,北宋文豪欧阳修的感慨,红颜胜人林黛玉的爱情绝唱。

大家都知道,薛宝钗有明着的“金玉良缘”,林黛玉有暗中的“木石前盟”。如果说薛宝钗的婚姻密码是“金玉”,那么林黛玉的命运密码可能就是“东风”。“东风恶缘”可以称作林黛玉的“婚姻密码”,恰如薛宝钗的“金玉良缘”。

林黛玉似乎和“东风”有缘。第一次是在夜宴上,她抽到了“莫怨东风当自嗟”的命运之签;另一次她与袭人舌战,说出了“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的经典名言。

“莫怨东风当自嗟”,这句诗出自欧阳修的《再和明妃曲》,前一句是“红颜胜人多薄命”。

欧阳修的诗完整地讲述了王昭君出塞的故事:“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虽能杀画工,於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

王昭君远离故土,泪洒花枝:“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林黛玉的《葬花词》里出现过类似的诗句:“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如果用王昭君隐喻林黛玉,用明妃远嫁单于暗示林黛玉的终身大事,那么林黛玉和皇室必定有某种渊源或者姻缘。

元妃通过端午节礼物委婉暗示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姻缘,贾母和林黛玉可以不去理会。如果皇帝赐婚,成全北静王和林黛玉的婚姻,贾家就不敢置之不理,只能领旨谢恩。“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一句意味深长,道出了汉室的尴尬和王昭君的无奈。也许,面对皇家,贾家也有无计可施的尴尬,林黛玉更有被迫他嫁的无奈。

面对皇家,贾府的尴尬如果只是可能,那么恐惧却是真实的。恐惧,是贾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外表下的内核。贾政生辰那日,一开始不知元春已经“才选凤藻宫”,“夏”太监宣贾政入朝,果真“吓”坏了贾家人:“贾母等合家人心俱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探信”。忠顺亲王的人上门索要戏子琪官,贾政暴打儿子贾宝玉,言辞激烈:“那琪官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

呆霸王薛蟠有机会见到林黛玉,儒雅的北静王水溶自然也有机会。薛蟠见到林黛玉酥倒了,北静王可能更会惊为天人。如果北静王看中了林黛玉,要娶林黛玉,贾家不会拒绝。南安太妃看中探春,探春被迫远嫁海疆,贾家尚且没有怨言,何况要娶林黛玉的是定居首都的“友邦”北静王?

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爱情口耳相传,但他们一直没有婚约,林黛玉即使嫁给北静王,也不算“违约”、“失节”。就算林黛玉不如探春有担当,有抱负,她也不会以死来抗婚抗旨,那会给舅舅家甚至贾宝玉引来杀身之祸。以林黛玉的见识和性格,她不会主动自杀,那样动静实在太大,但会选择被动死亡,缓缓地,轻轻地。

玉被水溶,水溶于玉,玉应该是温润的,通透的。如果林黛玉不喜欢“被水溶”,命运便会像王昭君那样,不温润,不通透——原以为终身已定,最后却得另嫁他人。林黛玉的人生里刮起了东风,命运轨迹由此改变,只剩下芙蓉花般的“风露清愁”。

林黛玉似乎没能做到“莫怨东风”,她用微弱的声音独自抵制“东风恶”,耿耿于怀的是她和贾宝玉的“欢情薄”。从北静王的念珠和蓑衣,我们已经触碰到林黛玉和王爷甚至皇帝的某种联系,隐隐地,悄悄地。

念珠和蓑衣均来自北静王,带有皇家的烙印。林黛玉本能地拒绝贾宝玉转赠的念珠和蓑衣,态度坚决地说“我不要”。“此系前日圣上亲赐鹡鸰香念珠一串,权为贺敬之礼”,北静王把念珠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蓑衣也是贾宝玉穿戴到林黛玉面前的,他说:“你喜欢这个,我也弄一套来送你。”林黛玉笑了:“我不要他,戴上那个,成了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了。”

“渔翁”、“渔婆”的说法,羞煞了林黛玉,也给读者留下了神秘的气息,想象的空间。

“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林黛玉最终死在哪里,以何种方式死亡,我们一直在破译,在猜谜,但林黛玉这位“红颜胜人”“多薄命”却是肯定的。

此次“东风”颇为含蓄,有种怨气不敢流露,有种哀伤不能表达,林黛玉似乎像明妃那样身不由己,任由命运捉弄。另一次“东风”则明朗得多,铿锵有力,节奏明快,林黛玉化身为铿锵玫瑰,用军事家的气魄评点家庭琐事。

头号竞争对手晴雯死后,袭人想到自己的终身,矛头直指林黛玉,先把林黛玉定位成“多心人”。关于贾宝玉的正室人选,袭人知道“宝玉的为人却还拿得住”,“只怕娶了一个利害的,自己便是尤二姐香菱的后身”。

想到这里,袭人不觉脸红心热起来,再也坐不住,便到潇湘馆去探听林黛玉的口气。林黛玉从没听到袭人背地里说人,心里一动,便说道:“这也难说。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

袭人和林黛玉对话,探讨妻妾关系,口才明显不行,境界明显不高,林黛玉虽是被动应战,却言简意赅,入木三分,只是“心里一动”便说出了这样立体而峥嵘的“名人名言”。

二   南安太妃的“会见模式”

距离产生美,距离也制造婚姻和爱情。传说和史实,给了我们太多的事例和案例。

李隆基爱上杨玉环,是年龄距离——年迈的公公恋上年轻的儿媳妇;牛郎爱上织女,是时间距离——每年才能见上一面;梁山伯爱上祝英台,因空间距离——两人的家不在一起;白素贞爱上许仙,因身份距离——男方是人女方是妖;林黛玉爱上贾宝玉,因生命距离——前世两个人就在仙界相爱过。

也有内心爱上,而人却越走越远的,那是——活着的距离。探春经营自己的婚姻,也许后来爱上了自己的丈夫,也和距离有关——心理距离。

南安太妃用意不明的“考察”,男方没有到场的委托式“相亲”和由此带来的探春“远嫁”,也和距离有关——视角距离。

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有时,看着你的不仅仅是“天”,还有“人”。

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不经意的眼神,研究你,打量你,喜欢你,厌恶你。也许你根本没注意,也许你根本看不到,事后回想起来,一片茫然,一片空白,几乎留不下关于眼神的记忆,关于见面的记忆。心理上没准备,感觉上不到位,就会忽略别人的眼光和视线。

这不,南安太妃的眼神已经在打量贾府的五位美女,太妃的眼神一定和五位美女的命运和幸福有关,和美女的婚姻和前途有关。等到命运的谜底揭开时,不知冰雪聪明的美女们能否记起南安太妃当年意味深长的眼神。

贾母八旬大寿,南安太妃、北静王妃到贾府祝寿。祝寿期间,女人们借助聊天、听戏,进行女人们的“社交”。此次高层会晤的主题,便是贾府里的五位美女,土生土长的只有探春,“外来人员”有四位:宝钗和宝琴,湘云和黛玉。

南安太妃念叨五位美女之时,五位美女正在一起听戏。对于五位美女的缺席,贾母解释为“病的病,弱的弱,见人腼腆”,南安太妃依然坚持己见:“既这样,叫人请来。”贾母便命令凤姐把史、薛( 宝钗和宝琴)、林四位姑娘带来,还不忘强调,“再只叫你三妹妹陪着来罢”。

南安太妃见了五位美女赞不绝口,但态度显然不同。因和史湘云最熟,南安太妃开起了玩笑:“你在这里,听见我来了还不出来,还等请去!我明儿和你叔叔算账。”玩笑话里,虽是责备,但流露的却是非同一般的交情。

接下来,就是对薛宝钗和探春,一手拉一个,“连声夸赞”。最后才是林黛玉和薛宝琴,“也着实细看,极夸一回”。

南安太妃分层次会见了五位美女,边握手边说话,接着总结五位美女的表现:“都是好的!不知叫我夸那一个的是!”随后,南安太妃发放纪念品——五个金玉戒指再加上五串腕香珠,结束了短暂的会见。

腕香珠于我们很陌生,但红麝串和香念珠大家都有印象。

元春曾经赐红麝串给薛宝钗,薛宝钗有了腕笼红麝串的娇羞,因为她读懂了礼物暗示的婚姻密码。贾宝玉曾经把北静王的鹡鸰香念珠拿到林黛玉跟前献殷勤,林黛玉严词拒绝,因为她也读懂了礼物暗示的婚姻密码。腕香珠分发给了到场的五位美女,迎春和惜春没能受邀参加,邢夫人大为恼火,借机把王熙凤骂了一通,因为她也读懂了礼物暗示的婚姻密码。贾母知道凤姐所受的委屈,说邢夫人“素日没好气”,故意给凤姐没脸,因为她也读懂了礼物暗示的婚姻密码。

为祝寿,南安太妃热热闹闹地来了,又借故身体不爽,悄无声息地走了。南安太妃此举必定和五位美女的婚姻有关,高鹗先生替南安太妃看中了探春,读者做南安太妃肚里的蛔虫,认为薛宝钗、薛宝琴、史湘云、林黛玉都有可能。

南安太妃不经意的会见,已经决定了五位美女的命运。因为五位美女的关系可谓是“牵一发动全身”。若探春远嫁,其余的四位就不需远嫁,就会在贾府继续进行“金玉”、“木石”之争。如果相中了薛宝钗,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感情就有了着落。如果是史湘云、薛宝琴、林黛玉中的一位,她们的婚姻和命运便如多米诺骨牌,都得推翻重来。

别人眼中的你,是不一样的,虽然你就是你。如万花筒,从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内容;如山峰,横看成岭侧成峰。南安太妃眼里的五位美女到底如何?孰轻孰重?谁是必选谁是候选?不知道。我们也可以用万花筒看南安太妃,当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决定美女们的命运时;我们也可以乘船欣赏南安太妃的远近高低,当她心照不宣地进行美女的取舍时。

偶然的会见,决定了你的必然;不经意的眼神,决定了你的将来。美好的眼神,可以孕育美好的爱情;探究的眼神,可以创造美满的婚姻。探春的婚姻和婚姻培养的爱情,同样因为距离而美满,因为不经意而淡然。

三   薛宝钗的“姑嫂情结”

如果钗黛能合一,薛宝钗、林黛玉两位绝色女子会不会重写娥皇女英共事一夫的佳话?

如果薛宝钗嫁给了贾宝玉,林黛玉会不会嫁给同样有南方成长背景的甄宝玉,从而实现“南南联盟”?

如果薛宝钗嫁给贾宝玉,林黛玉会不会嫁给薛蟠,去当薛宝钗的亲嫂子?

林黛玉嫁给薛蟠,男人接受不了,因为男人爱把自己当成贾宝玉,并且贾宝玉都是爱林黛玉的;林黛玉嫁给薛蟠,女人接受不了,那是关于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梦魇。林黛玉嫁给薛蟠,林黛玉接受不了,因为她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宝玉;林黛玉嫁给薛蟠,贾宝玉接受不了,因为贾宝玉睡里梦里总有一个她。

但是有人能接受,有人愿成全,她就是薛蟠的妹妹薛宝钗。

薛宝钗不是乱点鸳鸯谱的乔太守,也不是关心哥哥的婚事过了头,她做事是极有分寸和眼色的,对不争气的哥哥也多是抱怨和责备。

随着宝黛爱情的稳固,林黛玉和贾宝玉没有了嫌隙,林黛玉也和薛宝钗变得情同姐妹。林黛玉不再防范薛宝钗,更不去刻薄薛宝钗,所以当整个贾府都知道“金玉良缘”的传说就要变成现实时,只有林黛玉一个人还沉浸在对贾宝玉的痴情和对薛宝钗的信任里。

为了心安理得地去做贾宝玉的妻子,为了名正言顺地除去林黛玉这个“劲敌”,薛宝钗和林黛玉从姊妹关系变为姑嫂关系,从情敌关系变为亲戚关系似乎顺理成章。当然,在宝黛钗三人的感情纠葛中,这只不过是薛宝钗的一厢情愿。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一回里,薛姨妈把邢岫烟定给薛蝌为妻后,和薛宝钗一前一后来到潇湘馆说闲话。林黛玉这时和薛宝钗的关系已经大为改善,看到薛宝钗在妈妈面前撒娇,就羡慕人家,想认薛姨妈做娘。

林黛玉(笑):“姨妈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姨妈做娘。姨妈若是弃嫌,就是假意疼我。”

薛姨妈:“你不厌我,就认了。”

薛宝钗:“认不得的。”

林黛玉:“怎么认不得?”

薛宝钗(笑):“我且问你,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为什么反将邢妹妹先说给兄弟了?是什么道理。”

林黛玉:“他不在家,或是属相生日不对,所以先说与兄弟了。”

薛宝钗(笑):“不是这样。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只等来家才放定,也不必提出人来。我说你认不得娘的,一一细想去!”(薛宝钗和她母亲挤眼儿发笑。)

这一出戏,林黛玉要认薛姨妈做娘,薛宝钗故意说不可,暗示黛玉和薛蟠的婚事。林黛玉听了这话,自然不依,薛姨妈搂着她,笑说“你姐姐和你玩呢”。薛宝钗却继续开玩笑,让妈妈明日和老太太求了,聘林黛玉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这时候,薛姨妈突然提起老太太说过的一个笑话:“我原要说他的人,谁知他的人没到手,倒被他说了我们一个去了。”最后,薛姨妈又体贴地说:“我想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得那样,若要外头说去,老太太断不中意,不如把你林妹妹定给他,岂不四角俱全?”

薛宝钗大胆的玩笑近乎荒诞,薛姨妈慈爱的安慰堪称完美。母女俩的“闲话”带出了太多的可能,太多的“四角俱全”:薛宝钗嫁到贾府,满足了老太太想和薛家人做亲的愿望;林黛玉嫁给宝玉,总会比外头说的媳妇更让老太太放心;林黛玉聘给薛蟠,既比外头寻的媳妇好,又让宝钗放了心。

至于薛姨妈拿宝玉安慰林黛玉,不知是真弄不懂女儿的心呢,还是取笑林黛玉的痴情,抑或是老谋深算到了蒙蔽孤女的地步?蒋勋先生认为薛姨妈和薛宝钗是真心疼爱林黛玉,真诚为林黛玉的幸福着想。而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对于嫁出林黛玉,薛宝钗是如此热心,全然不顾借住在亲戚家的女儿身应有的矜持。老太太、太太如果相中了薛宝钗做贾宝玉的媳妇,为了良心上过得去,给林黛玉安排一桩婚事也在情理之中。假如薛蟠看过林黛玉的风流婉转后却没办法忘怀,“酥倒”在那里再无法“站起来”,那真是——我不敢往下想了。

对林黛玉的婚姻热心的,除了宝钗,还有紫鹃。林黛玉和紫鹃看似主仆关系,却形影不离,情同姐妹。

薛姨妈做客潇湘馆之前,紫鹃曾对贾宝玉说林妹妹要回苏州去,那是紫鹃第一次“着急”第一次“情探”。紫鹃第二次“着急”第二次“情探”,便是在薛姨妈面前。

听薛姨妈说到要把林黛玉定给贾宝玉为妻,紫鹃当真了,忙跑来笑请姨太太出面说媒:“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薛姨妈笑道:“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女婿去了?”  紫鹃飞红了脸,笑道:“姨太太真个倚老卖老的!”说着便转身去了。

这两出“情探”,是紫鹃的热切和忠心,却也暴露了林黛玉的心思,把宝黛私情大白于天下。这给林黛玉带来了更为恶劣的影响,一则林黛玉失品遭人嫌弃,二则感情外露被人提防。

四   王熙凤的“吃茶事件”

想阻止一件事的发生,最好把此事大白于天下。王熙凤和薛宝钗深谙此道,把宝黛爱情大白于天下,让宝黛爱情“见光死”。

事情一旦大白于天下,就不会缺少议论和关注,就不会缺少破坏和阻挠。对当事人来说,情也不是那个情了,爱也不是那个爱了,爱的甜蜜变得苦涩不堪起来。

王熙凤和薛宝钗接触不频繁,她们的血缘关系似乎容易被人遗忘。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也是薛姨妈的内侄女,薛姨妈还是王熙凤的薛姑妈,三人都姓王。王熙凤和薛宝钗是姑表亲,如同贾宝玉和林黛玉。在国人的心目中,姑表亲的亲情是远胜过姨表亲的。

为什么王熙凤和薛宝钗那么热衷于拿宝黛爱情说事,拿宝黛爱情娱乐?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家庭,只有把宝黛爱情大白于天下,才能挡住他们向婚姻的进发,才能挡住爱之花结出爱的果实。在众人的关注( 也有关心)下,在大家的议论(甚至非议)中,有几人能厚着脸皮将别人眼里“丑陋”的爱情进行到底?

王熙凤和薛宝钗用的是玩笑方式——她们确实有过顺水推舟的迎合,或者,不负责任的暗示——薛宝钗在“认娘”事件上演绎,王熙凤在“吃茶”事件上发挥。

第二十五回,林黛玉说王熙凤送的茶不错,要打发丫头去王熙凤那里再要些。王熙凤说不用去取了,派丫头给她送来,因为还有事要求她。林黛玉听了便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王熙凤便同林黛玉开玩笑说:“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李纨夸奖王熙凤说话诙谐。林黛玉说:“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讨人厌恶罢了。”说着,便啐了一口。凤姐笑道:“你别作梦!你给我们家作了媳妇,少什么?”又指着贾宝玉说道:“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点还玷辱了谁呢?”林黛玉抬身就走。

王熙凤和薛宝钗肆无忌惮地拿少女林黛玉的感情开玩笑,她们身边的下人也有类似议论。

小厮兴儿和红楼二尤闲聊家常,说到宝玉的婚事:“他已有了,只未露形。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故尚未及此。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是再无不准的了。”兴儿是贾琏的小厮,得出这一“定论”,肯定和贾琏王熙凤夫妇平日的言谈有关。也就是说,兴儿的信息来自贾琏和王熙凤。

除了王熙凤身边的兴儿,薛宝钗的婆子也说过这种话,只不过婆子没轻没重,是当着林黛玉的面说的。

薛宝钗派婆子给林黛玉送蜜饯荔枝,婆子说林黛玉和贾宝玉“是一对儿”,又说“这样好模样儿,除了宝玉,什么人擎受的起”,引起了林黛玉的“噩梦”。梦中,贾母、王夫人等要赶林黛玉回家,对她的苦苦哀求置之不理,这时她才深痛自己没有亲娘:“便是外祖母与舅母姊妹们,平时何等待的好,可见都是假的。”

暂且不管林黛玉的感受是否多心,后来发生的事证实了林黛玉的梦境和判断。王熙凤搞出了个“掉包计”,促成表妹薛宝钗嫁给贾宝玉,终于实现了“金玉良缘”的传言。贾母接受了这个计划,“木石姻缘”的传奇终于消散,林黛玉的爱情以夭折告终。

林黛玉的聪明无人能比,但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爱失败在哪里,她幽怨的呓语仍是对着宝玉发出的。

命运这东西,谁也奈何不了它,恐怕就连主宰命运的人也应付不了人世间这么多的变数和无常。

你认定的结局,可能和你无缘;你认定的知己,可能会对你背叛;你沉浸在童话或神话般的幻想中,就有可能被愚弄蒙骗;你的简单纯良,可能会开出恶之花,也可能会结成善之果。

结    语

林黛玉婚事的可能性有很多很多,贾宝玉、甄宝玉,薛蟠、北静王,甚至于别的王孙公子都是可选对象,可林黛玉的出路却只有一条——无路可走。太多的归宿,反而是太多的不归路。

太多的可能,太多的不可能;爱的伟大,爱的失败;爱有冷,爱有暖。值不值得,是对是错,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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