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中秋夜：意境、画境、诗境融合，那么美又那么悲

《红楼梦》中的中秋节，写在了第七十五回。那时候的贾府风雨飘摇，刚刚经历了抄检大观园，又听闻江南甄家被抄家。那个秋天，没有春华秋实仓廪足的丰收，只剩下秋尽冬来余韵悲情。

按说这样的中秋节，应该不免悲悲切切。事实也是如此。贾母就在当天夜里闻听着呜咽的笛音，流下了苍凉的泪水。然而，就算是这样的中秋节，仍旧被曹雪芹写得极为动人，惹人掩卷叹息回味无穷。

这一年中秋佳节，贾府难得团圆。贾政外放学政三年归来，贾母尚且康健。老太太带着儿孙家人一起饮酒赏月，席间该到场的人一个不落，算是繁华落幕前的最后一次团圆。

曹雪芹有意在最后借中秋节描写了一出家庭团圆。是反衬中秋过后就要到来的冬天，贾府的败亡的序幕被彻底拉开，多事之秋由此一发不可收拾。直到贾家败亡，就应在随后的一年展开。下次中秋节注定不是团圆，而是离丧。

中秋夜宴席间，贾宝玉、贾环和贾兰兄弟、叔侄各有“中秋诗”呈现，可惜曹雪芹并没有作完，无法得窥全貌，算是“月有阴晴圆缺”的遗憾。

需要注意的有两条：

一是贾政吩咐人拿了几把从海南岛带回来的扇子赏给贾宝玉。扇子通“散”，海南岛的扇子要结合之前出现的粤东官儿送来茯苓霜，以及贾母生日时粤海将军邬家送的玻璃炕屏。

邬家就是“无家”。贾家抄家应该与粤海将军有关，贾政结局被发配到海南岛，贾宝玉与父母的最后一别，也应该是在那里。

二是贾环被贾赦夸奖有志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话说一语成谶，不外如是。

贾府抄家以宁国府为主，荣国府贾赦嫡长房为重，贾政二房受连累。

贾兰日后能够金榜题名，荣国府必然被赦免脱离了戴罪之身。那时候皇帝为了收买人心，恢复老功臣贾家荣国府一个有名无实的爵位，可不就便宜了第四代硕果仅存的三爷贾环。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诚不我欺。不提。

贾府众人一家团圆，寄身在此的两位表小姐林黛玉和史湘云却早早离了席，相偕漫步到凹晶馆对月联诗，留下了《红楼梦》最美的一段情节。

史湘云：“寒塘渡鹤影”，这是她日后“湘江水逝楚云飞”的悲谶。

史湘云被嫁冯紫英后，冯家卷入贾家等四王八公与皇帝的权力斗争，也被抄家。冯紫英英年早逝，史湘云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第二十八回［悲愁喜乐］酒令）最终沦落到烟花巷（妓女云儿）。

最可恨忠靖侯史鼎明明是皇帝亲信，与忠顺亲王一样“忠”字当头，却对史湘云这侄女袖手旁观，即便（可能）是堂族，也太过于冷血。史家抛弃史湘云不可原谅。

林黛玉：“冷月葬花魂”，是她日后死于八月十五中秋夜的悲谶。脂砚斋曾有《牡丹亭》伏林黛玉之死的批语。

《牡丹亭》中杜丽娘因“相思”而死，对照林黛玉的泪尽而亡。杜丽娘死于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林黛玉中秋夜“冷月葬花魂”的谶语当如是。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在“千里共婵娟”的团圆气氛中，这两句诗美得是那么地心碎。

凹晶馆和凸碧堂是赏月的最佳场所。而“凸凹”二字堪称这一回的“眼”，体现的就是月圆月缺、人生无常。让人不禁产生情感共鸣！

“凸碧堂”和“凹晶馆”是大观园群芳所取，不排除就是林黛玉的手笔，进而成为贾家人赏月、玩月的绝佳之地。

贾母选择了“凸碧堂”设宴，代表一家团圆。“凸”更趋向于圆，但月满则缺。

林黛玉和史湘云选择的凹晶馆，代表人生缺损。二人同是无父无母，这一生再无父母家人团圆。加之随后赶来之妙玉，三人“同是天涯沦落人”。

曹雪芹的笔下处处都有精妙设计，如此的中秋夜，将意境、画境、诗境齐集，全部渲染开来……书中人和读书人的情绪被完全调动，形成了书里书外的情感共鸣。

凸碧堂中，贾府一家人团圆，觥筹交错，笛声呜咽。

凹晶馆里，黛玉、湘云，妙语连珠，以诗情慰藉失怙之情。

远处栊翠庵，妙玉推开大门，清冷的月光下循着笛音踽踽而来……

人生总有得意失意，幸而共享一片月光。

文｜君笺雅侃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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