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韵鲁北:趣谈博兴话

作者:初绍庆

作者简介:

初绍庆,滨州市作协会员,著有长篇纪实报告文学《大学生村官张广秀》。在《中国教育报》《农村大众》《作家选刊》等十多家媒体发表文章数百篇。在省、市征文中多次获奖。

博兴历史悠久,人文荟萃。博兴话属于北方官话,极具鲁北地方特色。大凡博兴老乡,无论走到哪里,说话间只要冒出一两句博兴话,立刻就有一种亲切感。这些话,博兴人说了多少年,相约成俗,辈辈传承,大家都在这样说,却很少有人能够写出来,因为根本就不知道是哪些字。有时候大家在一起,也会琢磨出很多新字来。这些字,也只有博兴人知道,字典里根本查不到。

七仙女送子雕像

话说东北的松青和博兴的卢伟,在北京一次交流会上认识,两人一见如故,拜了把子(鲁北方言,结拜为干兄弟)。松青比卢伟小两岁,卢伟理所当然地为兄,松青为弟。这年夏天,卢伟到东北,看望义父义母,在那里住了两三个月,直到秋天才回来。

春节刚过,松青带着父母嘱托,前来博兴拜谢干爹干娘。临行前,特意询问了博兴的一些风俗习惯,免得唐突,闹出笑话来。

俗话说,“不出正月都是年”。一进门,松青跪倒在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义父义母,我给你们磕头了!”干爹连忙说:“来的都是头,齁扩(博兴方言,不要磕)了!屋大场子里(博兴方言,屋内陆面)脏,别沾(博兴方言,读zhan,平声,弄脏)了衣裳。卢伟啊,给松青拿个撑床子(博兴方言,撑起的座位)来。”

松青听了,更是磕个不停。义母也说:“这孩子,齁扩了。”

松青还是磕头不止。卢伟拿着撑床子进来,一边拉着松青一边笑着说:“你没听到爹娘对你说齁扩了吗?”

松青站起来不解的问:“齁扩了,不是让我继续磕吗?”卢伟听了连忙说:“‘齁’的意思,在博兴是‘不要’的意思,‘扩’就是磕,‘齁扩’就是不要磕了。比方说‘齁吃’、‘齁看’、‘齁去’,就是不要吃、不要看、不要去的意思。懂了吗?”

松青听了哈哈大笑:“原来不懂,现在懂了。那沾了衣服呢?临来刚换的新衣服,怎么就沾了?”卢伟说:“‘沾’就是粘上土,弄脏了意思。爹看你穿着讲究,怕地上的土粘脏了你的衣裳啊。”“那‘屋大场子里’和‘撑床子’又是啥意思?”卢伟笑着说:“‘屋大场子里’就是房内陆面,‘撑床子’吗——”卢伟举了举手里的座位说:“就是它,座位。”松青听了笑声不止:“地面就是地面,还屋大场子。座位就是座位,又叫什么撑床子?博兴人说话真有趣儿。”卢伟也笑着说:“有趣的话还多着呢,以后慢慢学吧。”

槐荫树下

过了几天,卢伟全家人要去走亲戚,约松青一块儿去。松青怕再次出丑,借口整理笔记,留在家里。卢伟对他说:“锅里还有水饺,中午自己在电热锅里馏馏吃吧。”

下午回来,松青告诉卢伟说,他中午吃了点儿凉水饺。卢伟问为什么,他说电热锅坏了。卢伟连忙说:“我打电话叫电工来扎过(博兴方言,修理、治疗、治理等)扎过。”松青问:“怎样扎过?”卢伟说:“电工自有办法。”说完,给电工打了电话。一会儿电工来了,拿出螺丝刀,看了看是里面的一根电线断了。很快接上,又重新安装好,说:“扎过好了,可以用了!”松青好奇地问:“我怎么没看见你扎过,你的针在哪里?”电工笑着说:“扎过,在博兴有很多种解释。有时候当修理讲,例如扎过电饭锅,扎过收音机。有时候还当看、治疗来讲,比如说扎过病,就是看病、治疗的意思。还有时候又当难为讲,例如你对某人有看法,要故意给他出难题,就可以说我要扎过扎过他。”松青听了看了看大家,一边撇嘴一边摇头。

博兴广电中心夜景

这一天,松青和卢伟刚回到家,就听见父亲教训他的小孙子:“这件事你也有错,你还瓦古(博兴方言,委屈)啥?你瓦古,人家更瓦古了!”

卢伟来到跟前问:“爸爸,孩子又惹您老生气了。”父亲说:“今天,老师说,孩子在学校,别人不小心把它碰倒,他爬起来就给人家一拳,两个人打了起来。回家来,他还瓦古的不得了,让我去找人家。”卢伟把孩子拉到跟前说:“在学校,要和同学搞好团结。我看这件事都怪你,你还瓦古,别人更瓦古了。”松青一边安慰孩子,一边问:“瓦古?瓦古是啥意思?”松青笑着说:“在博兴,瓦古就是委屈的意思。”松青听了,皱起眉头:“今天,我又学到了一个新词,‘瓦古’两个字咋写?”卢伟笑着说:“我也不知道用哪两个字,就用‘瓦古’代替吧!”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返青的麦苗

这一天,大家要到责任田里去拔菜,松青也要跟着去。义父对他说:“你来到我们这里是客人,你做菜做得好,厨房里有新鲜蔬菜,冰箱里有肉有鱼,你愿意做啥就做啥。”松青答应一声:“好吧,包你们满意。”大家刚出门,义母又回来对松青说:“孩子,大家去干活,别忘了做啥哈(博兴方言,稀饭)。”说完,转身就走了。

接近中午,松青开始馏馒头、炒菜。一会儿功夫,做了六七个菜,还做了黄瓜鸡蛋汤。他望着自己的杰作,脸上露出了微笑。

突然,他想起了义母临走的嘱咐,做“啥哈”。这下他可为难了,嘴里不住的嘟嘟念念:“啥哈,啥哈,啥是啥哈?”猛然他笑了,一拍头皮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这么笨。有现成的老师,我去问问不就行了吗。”说完走进里屋,拿出字典,找遍了带啥字读音的所有字、所有词,就是没有啥哈两个字。他又打开电脑找,也是一无所获。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他的义兄回来了。他迎上去问:“卢伟哥,菜都做好了,馒头也馏出来了,就是沙哈还没做。啥哈是啥东西?”卢伟笑了笑,说:“啥哈就是黏住(博兴方言,粘粥,稀饭的意思)。”松青又问:“啥叫黏住?”卢伟笑着说:“啥哈就是黏住,黏住就是啥哈。我们这里稀饭、稀粥都叫啥哈,也叫黏住。”松青听了笑得前仰后合。他连忙烧水、放米、下面粉,一会儿功夫就做好了。这时下坡干活的人也正好回来。松青连忙迎上去说:“大家尝尝我做的东北菜怎么样?啥哈不凉不热正好,每人先来一碗儿解解渴。”义母听了,看了看松青,会心地笑了。

泛舟麻大湖

松青一呆就是四个月,这一天,卢伟对松青说:“今天,我看好了一块鱼场子(博兴麻大湖方言,有鱼的水面),咱们攉鱼(博兴麻大湖方言,一种捕鱼技巧,河中垒两霸,将两霸内水舀净,抓鱼)去。”“攉鱼?什么叫攉鱼?”松青不解地问。“就是逮鱼,把河里的水攉干了,再去逮鱼就叫攉鱼。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去了就知道了。”见卢伟有些着急,松青高兴地说:“好呀,我就喜欢逮鱼,在老家东北逮鱼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卢伟说;“好吧,咱们现在就去。我拿脸盆,你到柴房拿上蒛(博兴麻大湖方言,读que,捕鱼的工具)。”松青答应一声去了柴房,过了好长时间也没出来,卢伟高声喊。松青说:“你说缺什么?我忘记了?”

卢伟说:“是蒛,不是缺什么?”松青说:“没有啊,在哪儿,我怎么找不到。”卢伟走进柴房,看到松青手里就拿着蒛,还在四下里张望,卢伟禁不住笑了:“你这不是骑着驴找驴吗,你手里拿的就是蒛。”

松青这才仔细的打量起来:猛一看,就像一个大酒瓶子。进口处很粗,越往里越细,中间也就是茶碗粗细。从三分之一处,外面又出一层,肚子很粗。也是越往下越细,到了最下面,和里面的一样粗细。松青看了说:“原来这就是蒛呀,我从来就没见过。这个字咋写?”

这下难住了卢伟:“这个字,我查过,字典里没有,我也不知道咋写。反正用到这个字,就造一个:一个草头,下面一个入,最下面是个鱼字。草入鱼,大家一看,就知道是个逮鱼的家什儿。于是,念蒛。”松青听了说:“好,这个字好,有学问,应该加在字典里。”说完,两人高高兴兴地去攉鱼了。

中午,他们回来了。可以说满载而归,卢伟端着半脸盆鱼,松青扛着蒛跟在后面。来到家里,卢伟把鱼放在地上,母亲走过来看了看高兴地说:“今天,攉了刚皱(博兴麻大湖方言,很)多来!”松青把蒛放在一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义母。这时,义父走过来也说:“攉了刚皱多来!”卢伟看到松青打愣,就知道他不明白“刚皱”的意思。笑着说:“松青老弟,我知道你为啥打愣了,你是不明白‘刚皱’的意思。在我们这里,‘刚皱’就是‘很’的意思,‘刚皱多’就是很多,‘刚皱坏’就是很坏。能用‘很’的都可以用‘刚皱’来代替。”松青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了。

明天,松青就要回家了,他对卢伟说:“义兄,这次来,我学到了很多东西,特别是博兴话,很有意思。”卢伟笑着说:“还有很多博兴话,你还不知道。比如,很白我们说‘挑北’,很黑我们说‘黢黑’,很咸说‘齁咸’。要学的东西多着呢。以后,我准备整理整理出本书,专门介绍博兴方言土语。”松青说:“好呀,等你整理完了,别忘了我是第一个读者,我现在已经是半个博兴人了。”卢伟说:“好!博兴话也曾是官话,学会博兴话走遍天下。博兴人好客,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你一说博兴话,博兴人就会热情招待你。”

第二天,松青要回东北,卢伟骑着自行车送松青,哥俩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博兴火车站。松青进站后恋恋不舍地向义兄摆手,高声说:“锅锅(博兴湖滨方言,哥哥),别送了,你快回去吧。别让咱爹咱娘挂啦(博兴方言,挂念、惦念),我走了。”卢伟听了一愣,心里纳起闷来:他啥时候学会叫“锅锅”了?也知道爹娘“挂啦”?心中不由一乐:博兴话真是好,一听就懂,一学就会。看着松青消失在人群里,卢伟蹬上自行车,一溜烟回了家。

博兴国际小戏艺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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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第9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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