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外婆

忆外婆

两间旧房，一条走廊，走廊的尽头堆着满满的干柴。一棵大枣树伫立在门口，青红相见的枣子点缀在绿叶青葱间。从山上奔腾而下的溪水从树旁匆匆涌过，经地势的缓冲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水潭。大小的鱼儿穿梭其间，有的潜伏在潭底，一动不动。有的试着抬头用嘴拱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枣，想要将它们一口吞下。青石板搭成的石桥通往那溪对岸的稻田，而稻田的背后就是那翠微的群山，不时传来啾啾的鸟鸣声。这就是我梦中时常出现的外婆家的场景。

外婆家在一个山坳里，以前道路不便的时候，想去见她一面可是不容易，足足得走两个小时的山路。为了鼓励我走完这段路，父母常常骗我说山中有老虎，要带我打老虎，此时的我就会豪情顿起，挥舞着一根“打虎棒”向山中挺进。小时候身子骨弱，往往等到了外婆家的时候，我就会因为劳累而发烧了，父亲往往选择给我刮痧，哎，那种痛苦，被当时的我形容为“没抓到老虎，却被狮子咬了”，实在是难受。外婆总会在我刮完痧后给我做一碗溏心鸡蛋，甜甜的，慰藉我受伤的身心，那时候的我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后来，随着我的慢慢长大，我经常自己一个人夏天的时候去找外婆，那时候的我，身子骨好了些，已不经常发烧了。外婆总会做一碗手擀面给我吃，面上堆满了厚厚一层火腿肉，生怕我吃不饱。我往往就是主动给灶台烧火，然后陪外婆唠唠嗑。吃完了的我会选择躺在弄堂的竹躺椅上睡一觉，凉爽的山风穿堂而过，不知比空调风舒服多少倍。

睡醒后，外婆会从柜子里给我拿一些零食，说是哪个哪个晚辈拜年拿来的，让我一定要吃。我经常发现那些东西往往都已经过期了，哎，外婆这是一直舍不得吃，全留给她的孙辈们啊！当我回家的时候，她总会从床底下拿出她的小布包，给我一两百块钱，让我买点吃的、买点书看。我经常推辞不要，因为我深知外婆一人独居不容易。但她总是硬塞给我，还威胁我：“不收的话，下次就不要来了。”无奈的我，只能收下，然后说一句：“外婆，您放心，等我赚钱了，一定给您个大红包”。对于她给我的钱，我一般都不会乱用，只有在买书缺钱的时候我才用，因为我觉得这样用她的钱，才最有意义。

外公很早就去世了，连我的父亲也没见过。外婆一个人住在山坳里，种着一点地。怕她孤单，父亲经常要接外婆到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只要我在家，我总是选择和外婆一起睡。外婆不会普通话，也看不懂电视，我就和她待在一个房间里，听她说一些身边的人和事。说实话，我也听不懂里面的缘由，只能“嗯嗯哦哦”的应对着，后来发现她每年说的都是一样的。哎，对于独居的老人而言，所接触到的不就是那些仅有的信息嘛。我从来都不会感到不耐烦，因为我知道她需要倾听。

后来我上了大学，又读了研究生，在家的时间很少了，一年中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外婆。2015年春节的时候，我给她包了个两千的红包。外婆坚决不要，说：“你又没工作，给我那么多钱干啥呢？”我说：“我刚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全国最好大学的研究生，拿了一等奖学金，这都是您以前给我钱让我买书的结果啊，您忘了我以前说的，等我赚钱了给你个大红包么？以后等我工作了给您更大的。”外婆不知道研究生是啥，说什么也不要，一直使劲塞还给我：“你拿着吧，我又用不到钱，你花钱的地方多，再买点书看看、买点东西吃吃”。我只得在走的时候，偷偷给她塞到枕头底下，后来她得知了，一定要把钱还给我，被母亲劝阻了，母亲对她说：“都是孩子一片孝心，拿着吧。”无奈的她，也只能收下。

转眼到了2016年的寒假，我正在为找工作的事忙碌着。当时的我以一个比较高的分数通过了北京市委某机关的初试，那个机关让我在某个下午去他们那边审核一些材料，说是就半天，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而我在中午的时候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是外婆快不行了，让我赶着回去见最后一面。对此，我果断买了最近的机票回去，放弃了那个单位的材料审核，自然也就与那个单位无缘了,对此我从不后悔。当我回到外婆家时，已是晚上了，一大家子人都在，昏黄的灯光下，我匆忙跑到外婆的床头，所幸外婆还活着，大姨对外婆说：“你看，峰回来了”。外婆两只眼睛盯着我，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我赶忙双手紧紧握住她那干瘪的手哭着说：“外婆，我回来了，你什么也别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外婆终究还是没有熬过那个冬天，在腊月二十四的时候走了。用长辈们的一句话来说，她忙碌了一辈子，不给子女添麻烦，连走也是腊月二十四才走，尽量不给子女添麻烦。那些天，我天天往外婆家跑，坐在她的床头。我想在她最后的时光里，好好地陪着她。外婆出殡的前一夜，一大家子人守在老房子里，生着一堆炭火取暖，那一夜可是把我冻坏了，觉得一生中都没这么冷过。我一想到外婆每天晚上都是那么过的，过了那么多年，我的眼泪就不住地流下来。不是子女不孝顺，而是她一直不愿意打扰孩子们啊！第二天火葬场的车来了后，舅舅他们把外婆的遗体抬上车的时候，我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眼泪鼻涕一起糊满了整张脸，我是真心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啊！

外婆静静地长眠在那青翠的群山之中，她虽然不识字，但她的名字很美，仙玉。仙玉入青山，永记孙心中。她已经整整离开我五年了，但她对我的好，她煮的溏心鸡蛋、手擀面的味道，我始终记着，永远都不会忘却。

	下乡进城 记录人生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