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花儿开 干部下乡来

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

第191期

梧桐花儿开 干部下乡来

文/肖永明

栽下梧桐树（来自园艺网）

我的老家院子里有一颗桐树，自我小时候起，它一直伴随了我近五十年。这原是在我家住过的一位驻村干部栽下的。桐树长成材，伐了又长出来。从旧院子移栽到新院子，整整采伐了四茬，每一茬都是那样茂盛。慈眉善目的奶奶看这棵树时的神色，就像看着她的子孙一样，顺眼顺心。

梧桐花开（来自网络）

这棵桐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每年暮春发花，一串串浅紫色的花絮像穿褪了色的衣裙，虽然算不上娇艳美丽，但自有一种淳朴的美。如同一位农村少妇带着泥土的芬芳，透着健康旺盛的青春气息。笔直的树干足有五米高，长到第七年就能足以让人合抱不过来。它的树枝从树干向四周伸展开去，一年分一个杈，顺着树杈就能数出它的树龄。夏天秋天到我家来玩的人，都愿意坐在树下焖上一壶茶，享受着大树带来的清爽。枝叶一年一年地向四周扩展膨胀，叶子垂下来人们一举手就能触摸到。远远望去上下一片葱茏，像雄壮威武的猛士显露出一股英雄气。树干越长越粗壮，真像凌霄殿上的擎天柱。长到第十二年就该采伐了。第一次采伐，奶奶舍不得，心如刀绞，念叨了好几个月，等新一茬长出来，她又把心思转到这棵树上。伐了树我们可排上了用场，打造门窗，打制家具。轻便，不走俏，不变形是农家人上等的建筑材料。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家住着驻村干部。因为我家和三叔家合住一个院，有三面房子。三叔一家都不在家，我父亲和小叔都在外地工作，我和奶奶、娘三口人，住不了那么多房子。我奶奶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所以上级下派干部就住在我们家。苏叔就是常驻的一个。高高的个子，穿一身洗旧了的制服，上口袋掐一支钢笔，笔帽发着亮光，很帅的一个小伙子，人们都叫他“苏指导员”。说话操着一口黄河边的乡音，他叫俺娘“嫂子”，称我奶奶为“五娘”，因为在我们大家里奶奶排行老五。苏叔晚上给生产队长们开会，白天随社员们干活，一回到家就摸起扁担到村口的井里挑水。有时还能指导我做作业。也随我们家吃饭，有啥吃啥，地瓜，萝卜，粗杂面窝头，就咸菜或虾酱。到了月底他就从粮站打回来口粮，他每月三十斤订量，有粗粮有细粮，留下开会用的，其余都放在我们家。这时，我就能吃到一碗白花花的大米饭了。有时他从区政府开会回来还给我带一个白面馒头。米饭、馒头真香，苏叔真好。

那一年，当地遭遇罕见洪涝灾害，一洼庄稼漂了个净光。高粱晒红米了，水漫到了半腰，人们撑着木筏去抢收。地瓜都长够个了，被水泡了，人们像踩藕一样从水里把地瓜捞出来，运回家，咋蒸也不烂。苏叔在西屋里召集队长们开会，说话的声音都哑了，他着急啊。愁得他经常一个人在屋里转悠，抽闷烟。白天顾不得回家吃饭让奶奶给他随社员往坡里捎饭。

好歹那几天水要退了，该收的庄稼也收的差不多了。有一天苏叔塞给我娘三块钱说：“嫂子，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县里的一位领导要来督导秋收秋种，在咱家住五天。你上集割点肉包饺子，咱们也过个节。”娘就上了集，先买了根兔腿肉，又去排队割猪肉。她两眼直盯着那块带有白色猪板油的地方，心里盘算：如果割二斤肉带上半斤猪板油，回家炒菜就够吃十天的啦。眼看到了最佳位置，要抢先付钱，伸手一摸口袋：呀！钱没了，让人掏兜了。天哪，这可怎么办哪！娘急哭了，回到家一下午沮丧着脸。晚上和奶奶说了一晚上话。第二天早上，我刚睡醒，娘从外面回来了，一身的泥水，但脸上挂着喜色。进门就把盆子拿过来投上一盆活蹦乱跳的小鱼，还有带着泥水的一兜子蛤蟆（青蛙），有的还“呱呱”叫呢。她和奶奶商量着，用蛤蟆肉掺在兔腿肉里充数。“那鱼呢，没有油炸怎么吃？”“我想好了，做咸黏粥，放上鱼和辣椒，准好吃。”

中午奶奶和娘在厨房里忙活着。苏叔领来了一个人，那人一见我就叫我在姥姥家的乳名。原来我有两个乳名的，在姥姥家和奶奶家各用一个。抬头一看是一个熟悉的面孔，个子不高一脸大麻子，戴着眼镜，话音像铜铃。进门就握起奶奶的手：“五娘，你不认识我了，我在你亲亲家（我姥姥家）住过一年多，来哥（我舅舅）结婚时咱们见过面。”“噢，是小相啊！”“不，是大耳朵，长鼻子的大象。呵呵！”奶奶热情地把他让到屋里，他见了我娘就直接叫“姐姐”。苏叔介绍说：“这是县里派来督导抗灾秋种工作的相秘书。”噢，是在姥姥家住过的老相舅舅，有一次我穿上他的皮鞋淌了水，姥爷还打了我两巴掌。

吃饭的时候，奶奶送上三盘菜，一盘黄瓜炒鸡蛋，一盘炒虾酱，还有一盘辣椒咸黏粥。苏叔拿了一瓶酒，两人要喝两盅。老相说：“五娘啊，你别忙活啦。过节了，咱们坐在一块啦啦。你高兴俺俩就喝两盅。”“高兴，高兴！”奶奶也坐下了，娘仨边喝边说起话来。外面下起了绵绵秋雨，两人喝了一盅酒看着外面的秋雨，好像有些伤感。“哎，老天哪，还让我们活吗？”奶奶抢过话茬说：“今天是八月十五。俗话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好兆头啊！”“好，咱就是盼个明年大丰收。”话间又有了欢乐的气氛。

几杯酒过后，娘端上了饺子。看着那热腾腾的三碗白面饺子都摆在桌上，我心里好不是滋味，心想：就这三碗饺子都端上，我还吃什么？奶奶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没舍得往嘴里搁，比划着让他俩吃。老相摘下眼镜，瞅了瞅这三碗饺子，说：“五娘啊，见外了不是？你的儿子们来家吃饭，怎么当客人了？”“呀，小相，咱们的日子不是过好了吗，今天又是过节。”“你们全家就这样生活？我来住五天你天天这样伺候？快别这样了！”说话间站起来，从梁头上挂着的干粮箢子里摸出了两个粗杂面窝头递给苏叔一个，把饺子给我端过来。他掰了一夹窝头，抿着那咸黏粥就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哎呀，有辣椒，还有小鱼呢！太好了。俗话说，‘辣椒拉面子，一拉一箢子’。”我们家乡，管窝头叫“面子”。老相在我家住了五天，天天让我娘给她做这道菜。那时洪涝后期，水湾里到处能捉到鱼，他们从坡里就能带回小鱼。后来，我们的日子富足了，我在宾馆里的宴席上居然发现了这道叫做“面子椒”的菜，又联想起了那个灰黄的年月和灰黄了的镜头。这道菜的发明专利权应该属于我们家。苏叔听我娘说蛤蟆肉的事，引起了他极大兴趣。那个年月洪水成灾，蛤蟆也成灾，根本没有保护这种动物这一说。苏叔每天晚上拿着手电筒到河边去照蛤蟆，一兜一兜的往家里拎。就着蛤蟆肉还能喝两盅小酒。喝酒时经常叫上村干部二叔。

作者的二叔参加全国民兵会议

二叔家也住着轮流下乡锻炼的干部。二叔是全国民兵英雄，他家住的干部都是县武装部和军分区的。如今他八十多岁了，还精神矍铄，说起那段历史，他神采飞扬，记忆犹新。他还能记起那些下村干部的名字：县委秘书相义传；武装部的杨景才；军分区的高德魁、黎子敬；区政府的苏志渠、董辽光等。“杨干事在我家住的时候把我家的锄杠弄断了，跑到集上买了根新的。真不愧为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走来的人民子弟兵！”

作者：肖永明，山东博兴县人，退休中学语文教师，精通书法，爱好文学，通各种书体、文体。有多篇散文、小说、诗歌、报告文学在省市县级刊物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