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情思:地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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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时间在不经意间轻轻地从身边滑过,岁月的年轮上,恍惚间我已步入中年。闲暇时,案头放一杯清茶,细细品味,往日的时光又从脑海深处流淌过,一些熟稔的印象涌动起来,于是心潮滚滚而来。有一种记忆就是曾经,有一份感动就是怀想。一股莫名的情愫,使我渐渐沉下心来。我渴望时光也能沉寂,让我回归那曾纯真的年代,去聆听那温暖一生的故事,去触摸那相伴一生的情怀。
就此回想,信手写写那些年的那些事,与大家分享那段温馨的时光。
地瓜,又名红薯,想必大家都很熟悉。偶尔走在大街上,便会不经意间闻到一股烤地瓜的香味儿。买几块尝尝,大人孩子也是各具欢喜。黄黄的、香香的瓜瓤,吃在嘴里满口生津,也是很惬意的一件事。现在种地瓜的很少了,以至于地瓜价格居高不下,地瓜俨然成为当下很时尚的食品之一了。
我的故乡在鲁北平原上。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盛行种地瓜。那是因为地瓜是人们赖以生存的主要口粮,大多七〇后的人应该印象颇深。从孩提时,我就和地瓜有了不解之缘。
隆冬过后,轻风拂柳、河冰初绽的时候,人们便忙碌起来。那时是生产队的模式,为了一年的口粮,勤劳的乡人开始不辍劳作。在建好的一个个育秧的大炕上,人们把年前留好的用来育秧的地瓜整齐地摆好,盖上土,浇透水,再盖上塑料薄膜,静等瓜秧发芽。为了地瓜苗出得好,人们还在大炕下生上炉子,让瓜种睡在暖床上,像照顾孩子一样精心呵护。因为除了大集体的地,家家还有自留地,于是数不清的小炕也纷纷出现了。那是人们一年的希望所在。
等待中,瓜种开始吐绿了,刚开始是一点点,后来就葱绿一片了。等到能栽种了,外面的温度也升上来了,人们掀开塑料布,小心翼翼地将地瓜秧一棵一棵地拔出来,一缕一缕地捆好,用湿布盖好,等待下地。
那时我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因为年龄小,生产队的活儿自然轮不到我,但家里的自留地可少不了我。春日暖阳里,我随父母下地了,感觉很快乐。
依稀记得,父亲在地里先拉好线做好标记,然后用镢头起垄,我要做的就是和母亲用脚踩实。这样,地瓜长在高处不容易被水淹了。那时候,父亲身体很健壮,他不停地用镢头在陇上挖出一个一个的坑,然后再去挑水。我就往坑里浇水,然后就是插秧,母亲在后面用土埋好。后来,我也学着去挑水,把扁担钩子挽起来,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两半桶水,晃晃悠悠地走在软绵绵的土地上,累但也快乐着。
刚入土的地瓜苗很纤细。它们在风中轻轻摇曳着,显得是那么柔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却顽强地生长着。第一次栽的瓜秧有时候也需要补苗,多一颗苗就多一份收成。地瓜的生命力很强,于是瓜秧越长越大,越来越多,渐渐地就铺满地了。锄草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我在前面翻秧,父亲在后面锄草,然后再把瓜秧翻过来。为了增加收成,母亲喜欢在地瓜垄间点种上一些豆类,绿豆子、黄豆子、花豆子(我们叫兔子眼),也会种些芝麻。芝麻开花的时候,白白的小花一节一节不断拔高,很好看。
日子一天天过去,瓜秧下面的土壤在渐渐隆起,那是地瓜在不断长大。麦收时节,人们就会去地瓜地里剪一些粗壮的瓜秧,然后剪成一节一节的,趁着阴雨天或者傍晚再次种在留出的空闲地里。人们说这是“麦留子地瓜”,这样的地瓜就是用来明年育苗的。也许地瓜就是以这种方式在家乡的土地里繁衍生息,养育着勤劳质朴的我的乡亲。
入秋了,天气转凉,收获地瓜的时候也到了。最繁忙的是在生产队里,虽然是大集体的活,大家也都忙得起早贪黑,中午还会送饭到地头。印象最深的是队里分地瓜,很是热闹。按照户头,人们将地瓜码成一堆一堆的,有大有小,分布在田野里看上去也是一道风景。父亲那时候是队里的会计,他负责过秤。最有趣的是,他把户主的名字写在最大的地瓜上,这样大伙儿就会很容易找到自家的地瓜了。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满田野,拉的、推的、扛的,人们往家里运地瓜忙得不亦乐乎。笑着、说着、走着,男女老少脸上都挂着丰收的喜悦。那是原生态的乡音画面,现在再也见不到了。
家里的地瓜也该收了,于是全家人都忙起来。我喜欢做的事是砍瓜秧,从地头开始,我用镰刀一棵一棵地把瓜秧砍断,然后慢慢往后卷,等卷不动了的时候就弄成一团。父亲挥着镢头在空出来的地上开始刨地瓜。渐渐地,地瓜就多了起来。每看到一块很大的地瓜时,我就会大声惊呼。好奇心总是属于孩子的。有时候,因为好奇,自己就在前面寻找土堆鼓起、裂缝大的瓜棵,然后用手试着挖出来,希望里面地瓜更大更好。父亲用木推车一趟趟地往家里运地瓜,我的任务是给父亲拉车子。为减轻父亲的负担,我一直把绳子拉得紧紧的,遇到上高坡的时候,我的肩膀被勒得生疼,但是我一直坚持着。因为我知道,父亲、母亲更累。
晒瓜干的日子到了,也是为一年准备口粮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起来了。把个头大一些的地瓜挑选出来,一块块洗净了,小一些的也都洗干净了放在一边,这时候各种切地瓜的工具纷纷登场了。最初的擦刀是把大地瓜切成一片片的,然后用小刀从中间划开一道缝。后来,擦刀有了改进,能直接切片切口。随着清脆的刀声,一块块瓜片应声而落,我和弟弟主要是把切好的瓜片放到筐里,然后去挂起来。在空地上埋好木桩,拴上细铁丝或者麻绳,把切好的瓜片挂上去。一圈一圈,一层又一层。你看吧,村里村外,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晒瓜干的海洋,白花花的抢你的眼。我最喜欢的是用轮刀切地瓜了,去邻家或者更远的地方把轮刀借来,便开始了。我要做的就是转轮刀,母亲、弟弟往轮刀里放地瓜(主要是个头小一些的),于是轮刀转起来,瓜片飞起来,一会儿地上就是一大堆。这样切好的瓜干,往往要晒到房顶上去。那时候还没有电灯,晚上我们就是用小马灯照明,不停地切,不停地挂,直到困得睁不开眼了。有时遇到下雨天,还得半夜起来忙一阵,瓜干淋了雨会发黑的,那样的饭谁也不愿吃。
地瓜是那时候人们的主食。晒好的瓜干磨碎了可以做成窝头,黑黑的、硬硬的,是啥滋味现在也说不清了。现在如果有的话,也许是奢侈品了。还可以把和好的地瓜面挜在开水的锅里,我们叫饸饹,盛在碗里,浇上点葱花炝锅的汤。虽还是地瓜味道,可是花样变了,吃着很顺口。最普通是烤地瓜了,那时候都是大灶台。做晚饭后,母亲就会把一些地瓜埋在滚烫的柴灰里,慢慢的地瓜就熟了,香喷喷的,味道儿很诱人。
除了晒成瓜干,地瓜还需要储存一部分,尤其是来年育秧的“麦地瓜”。因为要度过漫长的冬天,地瓜存放也是有讲究的。我喜欢的一件事,就是挖地瓜窖井。我家门前有个空场,选好位置便开始挖了。先是父亲挖开地面弄好窖井的大小,往下就是我要做的了。我身子小、灵活,下到井筒里面开始挖,用小镢头、铲子松动泥土,然后装到筐子里,父亲或是祖父就提到上面去,如此反复,井口的土越来越多,井筒就越来越深。干这样的活儿,也是极其辛苦的。为了上下方便,还要在井筒两边的壁上挖好踩脚的小洞。大约4米多深的时候,就往两边开挖很大的洞,那就是存放地瓜的地方了。挖好窖井后,经过挑选好的地瓜便被送到井底储存起来,以待来年的春天。
母亲还会把选剩的“麦地瓜”煮熟了,然后切成片晾干。这样的瓜干干了也是好吃的。最好的还是过年或者“二月二”的时候,用铁锅把沙土炒热了,然后放入熟瓜干翻炒。冷却下来后,那样的瓜干吃起来才叫绝呢,是那时候不可多得的零食,估计现在的孩子们也会很喜欢的。我们上学的时候都喜欢装上一把,那味道至今回想起来也是很留恋的。
家里还会把地瓜粉碎过滤,用地瓜淀粉做粉皮。那时候物资很匮乏,粉皮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吃的”。做粉皮的日子须在晴天,请来的师傅有专门的工具,将淀粉加水调好了倒进圆形模具,然后让它在开水的锅里旋转起来。不一会儿,一张张粉皮就做好了,我们小心翼翼地把粉皮晾在外面的草席上,中午吃饭当然少不了粉皮了。
还有一件难忘的事儿,我们称之为“挛地瓜”,就是去野外人家收过地瓜的地里复收失落在地里的地瓜。那时候,学校也组织学生开展这项活动,名为“勤工俭学”。同学们纷纷利用周日去“挛地瓜”,上学的时候交到班里,卖了作为班费,用于购买上自习用的煤油什么的,有时候也会买些文具类作为奖品。我喜欢和村里的一位长者一起去,也许他有经验,我对他有种依赖感,最主要的是能听他讲一些有趣的故事。一老一少,扛着镢说说笑笑,提着筐子下地了。有时能收获很多,有时候也很少,手上磨起了血泡也是乐在其中。那时候,饱尝了劳动的艰辛,也锻炼了自己,在劳作中渐渐成长。
时光荏苒,种地瓜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但是现在我依然常常想起,很想再回到那曾经的岁月。
作者:王祖山,山东邹平人,邹平魏桥实验学校教师。邹平县诗词学会会员,有多篇散文、诗歌在邹平人民广播电台发表,散文《三月春早》在山东人民广播电台《文学之窗》栏目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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