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传奇】老奇 | 小小说 孙前

老奇是我一位远房二哥的绰号，可能来源于他满肚子撬奇八怪的鬼怪故事。

我的童年就在老奇故事里充满了幻想，充满了恐惧，同时也充满了希望。

每当夏天的傍晚，星光里夹杂着雾气，或者一轮月亮悬挂在树梢时，我们喝了稀饭后就自动聚集在老奇二哥门前的土场上，去听老奇二哥讲故事。那儿比别处高一点，无论下多大的雨，只要雨一停，场中心立马就干燥，连沾脚的泥都没有。所以，那儿也是我们最爱乘凉的地方。我们就在这地方沉浸在二哥的故事里度夏。

老奇二哥家的晚饭每天都很迟很迟。我们先到达的伙伴们就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先由同伴把老奇的凳子放好，再有大一点的记性好的人来重复昨天的故事。我们讲完了，催老奇二哥快来，直听得他来了来了的应和声，却还不见他人的身影。最后有人高声喊道，老齐老奇别吃了，才见到他从门口的饭桌旁挪身朝这边移动。

这时，原来做得远一点的就迅速向原先放好的凳子边聚集过来，几乎把老奇围个严严实实。这时，老齐开始摇破蒲扇，先干咳嗽一声，算是清嗓子，接下来就是老奇问昨天讲道哪儿了，大伙齐声呼应，于是老奇不紧不慢地开始了今天的故事。

老奇的声音不高，但音质很清脆，厚实。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先讲的一般是西游记。我还记得当时他这样讲石猴出世：话说东海东敖来国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一块石头，经过五百年风吹日晒，成了石精，这一日，天空大雨，雨中裹着闪电，就听喀嚓一声，雷电将石头劈开，滚出一只石猴……这些都还不恐惧，弼马翁大闹天宫也很有趣。

一个时辰后，大约讲了西游记的一两个回合，有人困了，他就会来段恐惧的，我模糊记得好像妖怪夜里边来到什么地方，先用鼻子闻闻，有什么人身味，人就躲不住了，妖怪就会吃掉人。后来，也不知小孩是怎么躲过妖怪的鼻子的，反正就是跟妖怪斗志斗勇，直讲得我们惊心动魄。大多时候没有人睡觉离开，所以，接下来会接着讲瓦岗寨演义，有时也讲刘邦斩白蛇，还会接着讲封神榜故事和水浒传章节，听得大家神魂颠倒时，就听他家人大喊睡觉。这时，老奇二哥就会起身说，睡觉了睡觉了，明天再接着讲。各人悻悻地起身，我帮他家把凳子端到门口，就开始回家。但老奇讲的故事确实生

动，有时把一里路之外的伙伴们都吸引来了。

当然，我回到家以后，一般是会在梦中把他添油加醋的细节回味一遍，然后天就亮了。有时，我梦中也会被吓醒，因为故事中的会闻出人身味的妖怪出现在我梦中时，我就无处可逃了。最让我害怕的是他讲什么河通大海，大海中的水怪半夜里从河道里成群爬上来，使我确信我家边的小河里有无数的没有形状的鬼怪，会在夜深人静或狂风暴雨的夜里从河边上岸，通过我小屋的小窗洞上爬进屋里……秋天的夜晚，我们村就有了买票的电视节目，先看水浒故事，再看射雕英雄传。

不知不觉中，几个夏天过去了，我升入乡镇中学读书，再后来，我就完全离开了那样的童年生活，进入了电灯制造的光明世界，不再惧怕夜晚的黑暗，但同时我也就告别了我的童年及有趣的童年生活。

后来，几次回家去，发现老奇早就不讲故事了。再后来，老奇背上捉鱼的一套行具，干起了种田兼捉鱼的生活。很辛苦，常常春天就下水，冻得人直哆嗦，老爸在家会买他的鱼。

这次回家，发现老奇又变了，他跟庄邻合伙，买了一台联合收割机，带孩子们外出收割麦子，虽然辛苦，但挣钱越来越多了……

老奇二哥仍然充满乐观。我见到他，提起童年傍晚的故事，他才连连说，那时瞎说的，那时瞎说的。只有我们知道，他给我们创造了有趣的童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