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的热炕】/ 沉穗

周老师的热炕

沉穗

当我冬日里往来于城乡之间的时候，每每望见远远近近村落的上空飘忽的青烟，便不由得想起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周海峰那至今令我仍全身暖融融的热炕来。

记得在故乡读小学那阵，争抢第一到校是很叫人风光的壮举。冬日的清晨，残星明灭，朔风刺骨，我与伙伴养养常常手捧罩着纸筒的煤油灯早早来到黑漆漆的学校。当然，这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趁教室门未开之际被语文老师周海峰让到他宿舍里的热炕上。当时，周老师尚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印象中他衣著朴素，留着平头，乌黑的短发粗而直，白净的方脸上刻双老是眯着的眼睛，给人的感觉总是在慈祥地深思。因他多才多艺，便成了样板戏年代学校里的“红人”。我和养养是他热炕上的常客，他从不厌其烦地给我们吹笛子、拉二胡、读故事、教绘画……使我们脑海里的生活变得斑斓多姿。同时，也使我们幼稚的心灵上少了些许疯狂年月的烙印。遗憾的是，周老师热炕上这种浪漫而充实的生活随我五年级转学至县城而中断了。

斗转星移，岁月如梭，一晃就是十余年。

八八年春节，我回故乡探望乳母。旧地重踏，往事难免涌上心头。我向孩提时的同学问起周老师，他们中有人告诉我，周老师如今在他村小学里教书，身份依然是“民办”,只是成了省作协会员。其实周老师“爬格子”我从报纸上是知道一二的，作协会员与否，此前我却一无所知。我禁不住艳羡和自豪。好在他村离故乡并不远，我便顺路去看望了他。

记得那是一个下午，当我见他的时候，他正侧立于门前凝视一群嬉戏的孩子。孩子们的脸被夕照映得通红，几只鸡在一旁咯咯咯欢跃地唱着。周老师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只是粗而直的短发染了几枝岁月的苍茫，依然眯缝的眼睛似乎积藏了更深更多的慈爱。我默默羡慕这些孩子：他们正沐浴着周老师那圣洁的目光。他仍是那么爱孩子！这也许是他依旧年轻的缘故吧。此时，我忽然联想起曾散见的他的一些作品来。他是擅长写儿童的。他的小说《荷包蛋》里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至今还栩栩如生晃动在我的眼前。他爱孩子、爱乡村，他的爱纯朴得如这田园风光一样。他将这种爱源源不断地注入笔端，让充盈着浓厚的、纯真的乡土味文字深深地感染和激励着读者……

晚上，热情的周老师和师母强留住我。于是，我又一次坐在了周老师的热炕上！

当师母和孩子们在隔壁房间已安然入睡的时候，周老师与我仍抵足长叙。他如数加珍地给我看他的作品，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写作的甘辛，那情景让人感到他对文学的痴情近乎忘我，让颇热恋文字的我眼界大开。我向他诉说苦衷：我现在一边于西安的学校就读专业课，一边亦喜诗文书画，但皆成绩平平，由此常感困惑。周老师就眯起眼晴微笑着对我道：“我年轻时和你一样，啥都想学，但最后只搞起了文学。”他说他爱好的转折缘于一次偶然的顿悟。一天,他读到一则寓言，大意是一名猎手同时撞见三只兔，每只都想猎获，却无一射中。海峰老师由是彻悟：贪多嚼不烂，凡事须专一，便一心专注于文学创作，终弄出了眉目。这正是，一则寓言，对无心人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对有心人则是一把生活的钥匙。周老师一席言深深地打动了我，正如曾毕业于莫斯科医学院的俄国作家契诃夫常开玩笑说的，“医学是我的合法妻子，文学则是我的情妇”。自此，学校毕业参加工作后，我以自己的专业忠于职场，将舞文弄墨当作业余消遣，竟也偶有薄获。如今我才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迷恋周老师那一样是泥土垒就、秸秆燃烧的热炕，原来它曾不仅温暖过我的身躯，还温暖了我的灵魂，使我稚弱的心灵里生长出许多搏击生活的臂膀来。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大概又过去了十一个春秋，周老师担任了县文联主席、作协主席，我也负责主编一份行业报。他不仅自己投稿，还借用便利不时推荐县域书画家的作品，既为他人做了嫁衣，也丰富了我们报纸副刊的版面。也正是这个时候，他和著名作家程海老师介绍我加入了陕西作协。再后来，他的小说集《乐土》、长篇小说《菩提树》相继出版，退休后仍笔耕不辍，时有力作见诸省内外报刊。当然他也并未忘记我这个学生，一有机会就利用他的人脉资源宣传推介我的文学和书画作品，且于见面时或微信中动辄告诫我不要放弃文学创作，要多读经典，多读与自己生活贴近的作品，收获会大一点云云。他俨然一位只知付出不求回报的长者，对他的学生总有着操不尽的心、道不完的叮咛，生怕你不小心走了弯路、错路。由是，我常常会想，在我转学离开故乡以后的那些冬天里,又是谁有幸坐了周老师的热炕呢？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沉穗，本名杨尚斌，陕西省乾县人，国家公务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原《咸阳税务报》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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