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茄子(小说)】/ 郭中会
铁茄子(小说)
郭中会
题记:这世界,一切都是变化着的。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中,有的灵魂升华了,有的坠落了。亦人亦鬼,亦仙亦凡,亦丑亦美,亦恶亦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最终无一例外的被灵魂带到因果的必然之中。万宝由鬼变成了人,王生由人变成了鬼,大英子挣扎在人鬼之间,小勺子奔波在求仙的路上,足以诠释一切。
(一)
王生来到万宝家就不是抗活那么简单。大英子私下给他捎去几次话,最近一次大英子急了,“再不来上工,老娘就真给万宝生孩子!”
王生怕的就是大英子变心,原本商量好的,等万宝嘴角儿、鼻窝儿暗灰时就来他家里扛活,来早了王生的小身板儿吃不消,他天生就不是干庄稼活的料。不知道什么原因,快一个月了,万宝仍然气色正常。迫于无奈,他只好来了。
万宝已经娶过四房老婆了,可这人天生有个“黑瞎子掰苞米”的精神,捡起一个扔一个,他感觉谁家的姑娘好,谁家的霉运就到了,原因和底气就出在那百顷良田和一帮打手上。
活该王生点儿背,万宝看上了他的相好——大英子。
王生这几天睡不好吃不下,眼看奔三十的人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和大英子搭上关系,他也知道大英子这女人有点儿不地道,他更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要不叫算卦这两片嘴,大英子才不找他这歪脖子树哪。刚到手的女人没热乎几天,就这么轻松的飞了!他憋屈得上不来气儿。大英子倒没觉得这是坏事儿,
“上什么火呀,”
“上火?我他妈跟他拼命去。”
“吆,吆吆,就你?”
“唉,怪我他妈穷,连个窝儿都没有。这下完了!”王生很无助的哀叹。
“完不了,这回房子来了,”大英子说。
“来个屁,再过两天,你就是他的人了。”
“不就是睡两天觉吗,不吃亏,那边完事儿。人还是你的。”
王生会心一笑,“哎呀,看我这脑袋,怎么忘了哪,就用那药,半个月,那家就是咱们的!”
事情不像他俩想的那么简单,万宝何许人也,这么多年,他只用王小勺子做厨子,想要在饭菜上做手脚比登天还难。大大英子也曾几次试探王小勺子,怎奈,这人是个另类,女人那套路子在他这里行不通。无计可施之时大英子想起来了,王生那片嘴和算卦的本事或许对王小勺子管用,通过多天打听,大英子乐了,“真是天意”!小勺子特信神。“跑了你个卖茄糕的,看王生怎么收拾你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大英子胸有成竹。
万宝“遛街”回来的挺早 ,看那得意的样子就知道,说不定又占了谁家的便宜。大英子瞅个空挡,“吆——大官人,嫁给你光顾高兴,有个事儿忘了,”
“什么事啊?”万宝警惕的瞥了一眼。
“哎呀,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大英子从万宝的表情中看出了审视和不信任。
“嘿,老娘们儿,磨叽,说,什么事儿,说。”万宝故意装出大大咧咧的样子。
“我表弟,就是王蔫吧,想扛个长活儿,这一来呢能多挣两个钱儿,二来呢,有我罩着……”
“来吧来吧,给他个头等工钱。”
“哎吆,官人,给他碗饭吃就行,他这人我知道,出不了太大的力。”万宝明白大英子的意思,“这人是不想干活儿啊,”他转念一想,何不拿他哄大英子开心,“誒,哪能让表弟干粗活儿啊,当查边儿(监工)的。”
“大官人,过来,过来呀。”
“有事说事儿,”
“哎呀,过来吧,”
万宝挪了两步,大英子顺势把他搬过来。吧唧亲了一口!万宝摸了摸自己肉乎乎的大嘴唇子,这是他以前从未享受过的,他有点喜欢大英子了。
(二)
王生顺利的当上了查边儿,在这个家、除了万宝和大英子他就是“爷”!家丁、打手、长短工都在他的监督之下。这所有人都羡慕的差事,他却没放在心上。要不是为了万宝的若大家业,说什么也舍不得大英子。白天他尽量的装出认真负责且高兴的样子,每到上灯,万宝卧室那个窗子就成了他专注的心点,看着那两个人纠缠的窗影,他真想冲过去,可他只能忍着!
大英子这几天也不轻松,自王生来万府,只是礼节性的、匆匆忙忙的和她说过两次话,连一个眼神儿都没送过。
“这混蛋真把自个儿当查边儿了,你敢跳槽子,看老娘怎么弄死你!”转念一想,弄死个屁,经过手儿的那几个男人都没这小子会哄人。不过,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急的她直转磨磨,誒——有了!
万宝像每天一样,吃过早点,抹了一下嘴巴,朝窗外喊了一句,“走着。”他每天都这个程序,这是招呼打手们,开始“遛街”了。
“官人,这么大个家,不能啥事儿都撒手不管,人心隔肚皮,” 大英子说。
“有表弟查边儿我放心,”万宝说。
“那也得时常敲打敲打,过过话儿不是,”
“这话我不好说,”万宝装出为难的样子。
“有什么不好说的,亲是亲财是财,”
“要么你去说?你是他表姐,好开口,”
“我说就我说,”大英子窃喜,心里话,“你个大嘴唇子,死期快到了!”
王生不是不着急,更不是不想见大英子,他深知万宝心狠手辣,生性多疑,他必须找准机会,稳妥行事。怎奈,投药并非易事,十里八村没人不知道王小勺子和万宝是过命之交。按实说万宝的家业应该有小勺子一半儿,想当年万宝刚出道儿的时候,只有小勺子一个跟班儿打手,万宝清楚,没有小勺子就没有他的家业。他和小勺子提过好多次,
“兄弟,房子和地咱们一人一半儿,”
“这说啥话,我孤身一人,没牵挂,这一生都是你弟,”小勺子说。
“地盘儿是咱们的,抢个女人就是了,”
“我见女人就烦。”就这样,万宝和小勺子始终没分开。万宝毕竟是万宝,他明白,这世上所有人都恨他,只有小勺子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虽然小勺子不大会做饭,可这事关生命的大事只有交给他才放心。
大英子总算有接触王生的理由了,虽然万宝让她找王生,可这机会还得拿捏准确,这天中午,万宝午觉醒来,大英子递过来烟枪,“吆,忘了,一会儿就去,
“去那儿啊?”
“看这记性,敲打敲打表弟,不能让他偷懒耍滑。”
“不说我也忘了,那你去看看?”
“我去。”
马上就要见到王生了,身经百战的大英子,心情还真有那么一点激动。“死鬼,看我见到你不狠狠的……她的心跳的厉害,没敢往下想。”
查边儿房和万宝的小灶房相隔一条过道儿,“真是天意!”大英子一边走,脑子飞快的运转着,绝不能露出马脚,得这么说!
王生正在屋里漫无目的的转悠,见大英子进来,不禁一惊,刚想要说“可想——,”大英子拿眼睛使劲的扫了他一下,“啊,表弟,来这么多天了,查边儿这活儿可随心?”
“啊,啊啊,随心随心,”
“哎呀,表弟,你姐夫呢,一天呢,也没功夫管家里这些闲事儿,你呢,可得多精心照看着点儿,啥事儿得多操点儿心。”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王生赶忙答应。
“那就好,你姐夫说了,有你他放心,不能跟他玩儿心眼儿,我来也没别的事儿,一来呢,看看你,这二来呢想告诉你一声儿,你姐夫和我可都信着你了,不干啥我就回去了。”大英子走到门口儿开开门,提高了声音,“吆,看我这记性,你姐夫这几天眼皮儿总跳呢,明个儿过来给占上一卦,再给破破,算好了,姐姐,姐夫不会亏了你,”王生自然心领神会,“表姐放心,占上一卦诸葛马前课,无不灵准。”
其实不用这么大声音,王小勺子就听见了,大英子要“敲打”王生那天,万宝就找了王小勺子,“给我盯紧了,这娘们儿玩儿邪的就废了她!”
“这你放心,蚊子飞眼儿的事儿也逃不过我的眼睛。”小勺子不是吹牛,他有这本事,不过今天是个例外,他这信神的病又犯了,注意力全集中到算卦上。“嘿呀,王生有这本事!我就说吗,大哥怎么看上他了,原来钥匙口在这儿!”
不到半个时辰,大英子和王生见面的对话就一字不落的进入了万宝的耳朵。这令他太意外了!“她真是这么说的?”
“那还能有假,”
“唉,这么多女人,没一个是真稀罕我的,是菩萨可怜我呀,给我派来一个大英子!”
“那是,大哥该有个人儿心疼了,”
“明儿个,不,一会儿去请王生,看看我这右眼跳的什么灾,只要能破,花多少钱都行。”
“这就去,大哥给求个情,我也想占上一卦,”
“直接跟你嫂子说,是她表弟,能说进话不是。”
“对对,那我这就去找,不对,是请过来。”
外边,急切脚步声由远及近,到门口,明显放缓了速度,片刻,“笃笃,笃,”有些迟疑的敲门声。
“哎呀,勺子兄弟,快进来,”王生笑着招呼了一声。王小勺子吓一跳,“我的姥姥,神了!”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这是王生这行业的必修课。从时间的推算、来人的脚步声、敲门的力度,王生认定、这人一定是万宝派来的,而小勺子又绝对是唯一的可来之人。
门是虚掩着的,小勺子进得屋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地桌上的黄布包儿和旁边的那把七星剑。
他见过这玩意儿,哎呀,道士!
“王兄,先生,您这,这?”小勺子的举动和欲言又止的表述彻底的明确了他和万宝的态度。王生神秘的笑了,“勺子兄弟,面观气色,莫非你有腹疾?”见小勺子没听懂,他又补充一句,“经常肚子疼?”
“啊啊,啊有点儿,”王生这么一提示,他还真反应过来了,
“可不是吗,越是年节越严重。”
“嗯,犯灶王啦,”王生故意把声音拉的很长。
“先生,可有破解之法?”小勺子入戏了。
“方法倒是有一个,就不知道大官人是不是相信,”
“相信,相信,看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正事儿,大官人请你给打一卦。”总算进入主题了,王生窃喜,心里还是骂了一句,“他妈的,费了这么半天的口舌!”
万宝侧卧在炕头儿上,正抽着大烟,不知扯上了什么话题,大英子嘎嘎的笑着,“死鬼,真能扯大皴。”王生像吃了一只苍蝇,他不理解大英子为什么这么开心,疑惑的眼神和大英子相视的一刹,大英子立刻察觉到了他此时的心况,“呀,表弟,脸色有点不好,我呀,方才去你那儿也就是那么一说,别往心里去,你姐夫说了,你来家里这些日子呢,费了不少心,啥事儿呢,不能着急,慢慢来,啊,慢慢来。”
“对,慢慢来慢慢来,”万宝立刻接个话儿。
王生何等聪明,大英子的话,他听出了好几层意思,“看表姐说的,查边儿的事儿不累,我是有点儿担心姐夫的病,”他故意把“病”字加个尾音儿,听起来既担心又实在。这尾音儿还没落稳,万宝扑棱一下就坐起来了,“表弟,你是说我有病?”
“是呀,我面观气色就看出来了。”王生一边说着,眼睛像扫描一样迅速的把万宝的脸捋了一遍。
“ 嗯,右眼皮总跳,最近厉害了,你看,看,停不下来,你看。”万宝说。
“表弟,快给占上一卦,看看什么说处,”大英子插上一句。
“这是个小毛病。我看了一下宅子,犯(五鬼)。”
“呀哈,那咋整,大兄弟,给想法子破破吧,”大英子着急的说。
“这个倒好说,不是大事儿,一道灵符加上三彩福纸马上就好了。”王生轻松的说。万宝觉察到了事情的不简单,“表弟,我听出来了,是不是有什么大的说处瞒着我和你表姐?”
“这,这,这没有,没有。”王生故意吞吞吐吐似说非说。
“先生,就别瞒着大哥了,犯灶王可不是小事!”小勺子有点等不及了,因为这“犯灶王”也有他的事儿。
“表弟,我和你姐夫待你怎么样?”大英子问。
“那还用说,好着哪,”
“表弟,我说这话你可别介意,那就不该和我们分心眼儿不是,”万宝感觉大英子的话有点过了,忙打圆场,“表弟,别介意,你姐刀子嘴豆腐心,这不还是怕我有个三长——,”刚要说两短。大英子马上“呸,呸,呸呸呸,你个臭嘴!”万宝笑了,“那句话没说,没说完不算。”
“看你以后还敢胡说。”
“不说,不说,不说就是了,”万宝服了。
“哎呀表姐,姐夫也就随便一说,我尽最大力量还不行吗?”王生卖了一个假人情。
“有表弟这话就行,那姐姐可就指望你了。”
近三更天,万宝仍然毫无困意,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呸,呸,呸呸,你个臭嘴,看你以后还敢胡说!”这么简短的几句话始终在耳边响着。四十年了,除了母亲,没一个女人在乎他的死活。想想以前的那些恨他的女人,再看看眼前的大英子,他真舍不得挪开眼睛。
“哎呀妈呀,吓我一跳,大半夜的不睡觉,你瞪着眼睛傻瞅我干啥?”大英子喊了一句。
“你好像也没睡着吧?”万宝说。
“还不是叫你闹的。”
“都怪我胡说,以后说什么话都听你的还不行吗?就别生气了。”
“你们男人哪,什么时候叫女人省心就好了。”
万宝鼻子有点酸,“不说了,不说了,睡觉,”他转过身,眼泪偷偷的流到枕头上。
万宝说对了,大英子确实没睡着,王生,万宝,万宝,王生,这两个人的影子在她的脑海里交替的出现,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真喜欢上这大嘴唇子啦?不行,费了这么大的周折,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 她转过身,“睡觉!” 忽然又转过来了,轻轻的给万宝掖了掖被角儿。“我这是怎么了,真他妈的发洋贱!”她从心里骂自己一句!
这一夜,王生也没睡着觉,几天来,大英子的举动和语言,他仔细的串联起来,凭这么多年的江湖经验,他明白,大英子的心已经归万宝了,“不行,找这骚货问个明白,”又一琢磨,不妥。我和大英子只是相好,人家是真正夫妻。万宝知道此事,整死我像弄死个臭虫那么简单。“就这么便宜了他俩?没那么容易!”他庆幸没把自己的实底全盘告诉大英子。“哼,老子用走阴曹这招儿就能玩儿死你两个狗咬的!”
这两天,小勺子心里有点不爽。“大哥这是怎么了,弟兄这么长时间了。我的事儿,总该提上一嘴呀,这可倒好,边儿没摸着,人家先生回去了。不行,得特意去求嫂子一次。”
万宝的屋里亮着灯,大英子正在和万宝说话, “真不跳了,我有点儿不信。”大英子问
“那还有假,多亏表弟了,”万室说。
“那么说也不算骗人?”
“这怎么说话呢,咱们可得有点儿良心。”
“吆,还是我的大官人心慈。”大英子算是真心的夸了万宝一句。
小勺子没进屋,转过头儿走了。
天虽然黑下来一个时辰了,小勺子却没有回屋睡觉的心情,他感觉灶王爷始终在身后跟着。
“不能等,一刻也不能等,马上去找王先生。”这么想着,他的脚步已经过了那条小道,来到了王生门口。
“勺子兄弟,快进来吧。”王生又是上次那样的笑着招呼他。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勺子又着实震惊一次,“啊,啊那啥,先生,你看能不能——?我是说——,”勺子是想说,能不能先给他破破犯灶王爷的事儿,可万宝也犯灶王爷,他不好直说。王生早就算计到了小勺子一定单独找他。
(四)
自从王生确定大英子变心的那一刻,最担心的就是大英子隐约知道他的一些骗技。这两天,他的心时刻都在“打鼓”,“这骚货,会不会把我的底细透露给万宝?”他仔细分析了一下,“不能这么快,不过这是早晚的事儿了,”小勺子的到来,他的心歘的一下敞亮了!“真乃天助我也!”
万宝右眼皮跳的毛病真就好了!大英子有些奇怪,“哎呀,王生这破‘五鬼’是真的吗?以前怎么没听他说呀,不对,这小子不说实话。”
“哎,官人,你说找不找表弟再给破破犯灶王的事儿?”大英子带有明显不信任的口气。
“我正想着这个事儿哪,这几天肚子又不舒服了,总放——”他觉得有点尴尬,憋回去了。
“你还别说,我这几天也有点好——那个,”大英子也憋回去了。
王生第二次来万宝堂屋,觉得比第一次多了几分紧张,他不能确定大英子会透露给万宝一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这次是凶是吉。小勺子叫他的时候,也只是神秘的说了让他猜不透的一句话,“大哥让你过去一趟,”王生没敢多问,他清楚,多说无益。
“吆,表弟,大早晨的呢,又让你过来了,我呢,是这么个想法儿……又麻烦你了不是,”很明显,这个家她说话好使了,王生的心也呱哒一下复原了,“没事儿,这骚货,没把我供出去!”
“表姐,这就见外了,不就是破破犯灶王吗,多大个事儿啊,我破这个——”他刚要吹牛,打住了,他知道大英子不太信他,忙改口说,我破这个灵不灵,小勺子兄弟心里有数儿。勺子马上接茬,“哎,太灵了,昨天晚上破的,这一宿肚子一点儿毛病没有!”勺子好像忘了在万宝屋,激动中带着崇拜,“先生真人不露相,昨天去一趟阴差(chai)儿,在闫王那儿给我查了,说的都对,连上辈子的事儿都查出来了……”
“哎,这事儿怎么?”大英子明显感谢突然,她刚想说:这事儿怎么没和我说过呀,突然醒过来了,“啊,表弟,什么时候能走,”她又想说:什么时候能走阴差了。一想,这么问露馅了。万宝听的着急,“啊,表弟,你表姐是说,什么时候再去阴间,顺便也给我们俩查查,看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万宝说完给了大英子一个眼色。
“是啊,是啊,我就是这么个想法呢,表弟,不为难吧?”大英子顺坡儿下来了。
“表姐这么说就远了,要信得着我,今天夜间就走一趟。”王生为了让大英子相信,又补充说,“走阴差这事儿,别和外人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让别人知道,唉,这差使,太伤身体,那边儿,阴气重。”
王生走阴差的事儿是大英子万万没想到的,她心里就像堵着一块石头,即透不过气又沉重,“这小子,阴着呢,万一在那边儿能跟闫王说上话,那万宝就死定了。”她越想越害怕,平日里快言快语的大嗓门儿消停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生气了?”万宝看出了大英子的异样。
“唉,也不知道他去阴间和闫王说些个啥,”
“肯定给咱们说好话呗,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他表姐。”
“我还是不放心吶,”大英子明白着哪,王生不会轻易放过她俩。
“要不你去打听打听?”
“行,我这就去。”大英子一边走一边琢麽“王生这猴崽子已经明白我和万宝是怎么回事儿了,可怎么跟他解释呢,唉,赶到哪儿说到哪儿吧!”
王生“走阴曹”回来之后,没去万宝家,他等的就是大英子,听见大英子的脚步声他放心了,“骚货,你终于信了!”
“哎呦,表——”刚要说表弟,觉得不妥。“王——”叫王生也不合适。王生何等聪明,立刻给了大英子一个眼色。低声说,“昨个去地俯,看了闫王的前世帐,真是上天注定的,你前世和万宝就是妇妻,咱们的事儿,应该过去了。”大英子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王生,不,表弟,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我的亲表弟。”
“那是,那是,亲的,亲的。”王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生出一把刀,“早晚要你命!”
“那啥,王,表弟,今后呢,你还得多照顾点儿我和你姐夫夫,”
“那是,那是,照顾,照顾,闫王那儿的事儿就交给我了,咱们能说上话。”
“有表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我回去了,”大英子走到门囗,又回过头儿,“那啥,表弟,犯灶王的事儿?”
“小事儿,小事儿,前天就破完了,”王生故作轻松的说。
“哎呀,表弟受累了,回去告诉你姐夫,给你加两个工钱儿。”
(五)
王生破“犯灶王”后,勺子厨房的香味儿明显少了,王生很严肃的跟勺子说,“血腥气太重,和灶王“犯冲”了,” 勺子开始有些想不通,这么大的家业,摆着的福享不了。可犯灶王,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不能多进荤腥的说道,唉,先跟大哥通个气儿。
“这么说大鱼大肉都不能吃了?”万宝说。
“先生没说不能吃,只是说少吃点儿。”
“就知道吃!命重要还是吃重要?”大英子给了万宝一句。
“命,命,命,”万宝赶紧应承。
“还是嫂子说的对。”勺子赶紧献媚。
“明个起,早晚不吃肉,”大英子咔的一下定下了规矩。
连续几天的清淡饭菜,别说万宝和小勺子不习惯,就连大英子也强忍着,她有点后悔定那规矩。“哎,官人,这两天你和勺子兄弟闹肚子的病好了,要不把那规矩再改回来?”
“誒,不妥,不妥,”万宝急忙说。
“咋个不妥法儿,这不都破好犯灶王爷了吗?”
“表弟还没吱个声,我看再坚持一阵子吧,”
“也不能全听他的,”
“听,可得听,”
“表弟说的话,我不全信,你哪?”
“我信我信,你看‘破犯灶王爷’的事儿,多灵验。”
“啊,忘了告诉你了,表弟说,到阎王那里查账了,咱俩前世就是夫妻,”
“哎,怪不得呢,这么多的女人就你在乎我,你看信表弟的没错吧。”
“那以后也得跟表弟留个心眼儿,”大英子不好和万宝直说,她的心是矛盾的,她太了解王生了,她是即信他又怀疑他。
王生有几天没到万宝那里去了,他除了家里地里的走走,看看,查查伙计、劳筋(扛活的人)的出工情况,就去勺子那儿呆着。这是勺子求之不得的,他甚至觉得,王生就是生命的依靠。有了勺子这么个忠实信徒,自然万宝家的一切信息尽收囊中。
“先生,您还不知道吧?大哥家有四个宝贝,那还是老太爷留下的哪,”
“啊,到阎王那里查一下就知道了,”王生故弄玄虚的说。
“不用,不用,我就知道——铁茄子,据说烀熟了吃,人就能长生不老。”
王生听师父说过“铁茄子”,确实有此功效。那是和灵芝同属的菌类植物,所不同的是:这东西的形状像茄子。据师父说,铁茄子的药用方法很特殊,必须完全煮熟后方可服用,之所以叫铁茄子是因为不容易煮熟。王生得到这一消息立马心里亮了!师父的话他确信无疑,“天意!”兴奋之余,他又有些担忧,他太清楚大英子了,这女人一定会提醒万宝提防我的。
万宝有些日子没去溜街了,一是王生说过,阴间地俯有夜巡查和日巡查,谁在阳间作恶、行善都有一本帐记着,轻者死后下十八层地狱,重则现事现报。最主要的是大英子整天看着,每当那帮打手在他门口 转悠,大英子都会故意大声的对万宝喊上一句,“看你敢去溜狗!”万宝琢磨明白了,不缺吃、不缺钱的,何必呢,再说,好事、坏事都在阎王爷那里记着。可不出去打打杀杀、那这帮弟兄干啥呀,不能总在这大院里养着。大英子想的倒是简单,“好几百垧地,挑不好的薄地,每个人给他一垧,不就解了。”
“那是拼命打下来的,万万不可,”
“哎呀,什么不可呀,有这一垧地在那里牵着,这些人还是咱们的兵!”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儿哪,”万宝从心里佩服大英子,“就听当家的。”
“快过来,过来呀。”大英子固定的奖励方法。万宝习惯性的伸过脑袋,她吧唧一口,完事儿。
打手散尽,院子清静了,万宝经常来往的人只有小勺子和王生,这几天王生没来,除了三顿饭能见着小勺子,大部分时间没有踪影。万宝感觉有些蹊跷,“我没做什么错事儿啊,兄弟和表弟怎么都跟我相远了?”
“哎,觉出来没有?有点儿不对劲儿。”万宝跟大英子说。
“有啥不对劲儿的?”
“好几天表弟没过来了,不知道啥意思,”
“勺子不每天都过来吗,他准知道,我看他和表弟走的挺近。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儿”大英子说。
勺子像往常一样端过饭菜,“大哥,吃早饭吧。”万宝没动筷子,“兄弟,我看咱们今后在一起吃饭吧,这样热闹,吃饭香。”
“那怎么好,总得有个大小,那样儿、外人看着笑话。”
“誒,你和表弟都是自家兄弟,下顿饭别往这儿端了,我和你嫂子也去厨房餐厅,告诉表弟别上伙房吃饭了,都过来。”
“哎呀,王先生——”小勺子有点为难。
“有话直说呗,跟你大哥还瞒着?”大英子说。
“不是瞒,先生说,说”
“快说啊,啥事儿,”大英子着急了。
“先生听阴间日巡查说,说,哎呀别说了,反正说你不信任他。”万宝和大英子四只眼睛相对,不吱声了。老半天,大英子说。“把表弟请来,我赔个不是。”
大英子彻底服了,“我怎么真跟万宝了,”又一想,就这命了,人家王生说了,上辈子就是万宝的人。她恨自己和仙佛无缘,相好一年多的仙人,白白的就过去了。万宝早就服了,“多亏娶了大英子,老天照顾我,偏偏她就有个成仙得道的表弟!” 他有点嗔怪大英子,干嘛怀疑表弟呀,这不让人家明明白白的知道了。
这天中午,开饭挺早,大英子和万宝老早就候在门口儿了,见王生过来,万宝老远就招呼上了,“表弟,快进来,快进来,”大英子也赶忙赔着笑,“嗯,从今儿个起,咱们就是一家了,哈,一家了。”王生的心 扑通一声归位了,“好你个臭娘们儿,有你好果子吃的!”这顿饭,勺子颇费心思,虽然一桌子没几个荤菜,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他自我表现中带着谦虚,“今儿个算是第一次大团圆,这菜做的不好,那个,是先生指挥的,指挥的,这菜不犯灶王爷,誒不犯,不犯。” 王生抓住机会,略有所思的说,“嗯,勺子兄弟对佛道悟性强啊,悟性强啊。”大英子和万宝附和着点着头儿。几个人压言落坐,万宝捅了一下大英子胳膊肘儿。大英子极不自然的看看王生,“哎呀,表弟。要说呢,咱们不是外人儿,我呢,你也知道,这个嘴呀,它不好,千万不能介意,啊不能介意。”
王生是什么人哪,即刻就明白了。好,小勺子把话捎到了,“啊,哪能介意呀,我现在什么事儿都不想了。”勺子立即接上话儿,“那是,先生正修长生不老之术,这不,我刚入佛门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万宝恍然大悟,我说这些天勺子很少露面儿了呢。
“兄弟,这等好事不该不告诉大哥我一声啊。”他明显的不高兴。
“大哥误会了,不是不告诉大哥。”勺子说。
“那是怎么回事啊?”
“先生早已经知道铁茄子了,你不用修炼,只要吃上一颗,就可长生不老。”勺子这么一说,他想起来了,对呀,听爷爷说过这事儿。万宝刷的一下精神了许多。
“不知道是怎么个吃法儿,”
“问先生不就知道了。”勺子说。
“叫我说,这四个铁茄子正好,咱们每人一个。”大英子一边说着一边给了万宝一个眼色,万宝这次心里真有点不悦,那是祖上传下来的无价之宝,大英子上嘴唇往下嘴唇这么一搭就送人了,这要放在前几个月,他早翻脸了,可大英子坚定的表情和那张涨红了的脸,提醒他,这事儿得答应。“啊对对对,都长命百岁,都长命百岁。”
回到家里,万宝带有几分生气的跟大英子说,“祖上留下的宝贝,就这么轻易的送人了。”
“还没明白?遇不到王生,那就是废物。”
“事儿是那么回事儿,可我还是舍不得,”
“守财奴,吃上一颗就长生不老,还没算过来账?”
“什么守财奴,要真能长生不老,这我这家业不要都行。就怕铁茄子煮不熟不能吃。”
“那要真能吃怎么办”
“家产和土地分给村里人,直接去当神仙!”
“你看着吧,备不住就能吃,我相信表弟,”
大英子虽然心里没把握,嘴上还是硬气了一回。
(六)
铁茄子究竟长什么样。万宝印象并不深,自万宝爷爷把这宝贝传给他,就打开看过一次,那是万宝爹病重的时候。万宝想把这宝贝煮上给爹吃,可没人会煮,万宝爹说:留着吧,以后遇着能人,说不定能救你一命。封存之后再没打开过。其实王生也只是听师父讲传奇故事般的说过,虽然当时只是那么一说,王生却把这事刻在脑子里了,他坚信这宝贝能让人返老还童,长生不老。天意!真就遇到了这宝贝!偏偏又遇到了大英子。他十分清楚大英子的用意,无非是想借他王生的手一用。此时,王生已经打定了主意,“想吃铁茄子,美的你!”
锅灶设在王生的卧室,这是他精心安排的,为了把握起见,他特意做了交代,
“煮铁茄子要七七四十九天,这期间万万不能打乱天地神气运行,千万记住!”
“表弟,你是说别人不能进去?”万宝问。
“有人走动就永远煮不熟了,”王生一本正经的说。
“这四十九天,就表弟一个人能扛得住吗,要不我搭把手儿?”大英子说。
“嫂子,怕是不行吧,我入佛道这么长时间都不行,”小勺子的话中带有可怜和失望。
“那官人是一家之主,隔三差五帮个忙呗,”大英子的话这几个人都明白,她不放心王生。万宝真怕王生一生气撂挑子,故意装着很虔诚的样子,“我入佛道时间太短了,万万不能扰乱神气,万万不能。”大英子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万宝一句,“猪脑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其实煮这铁茄子只需七天时间,七天一到,再捞出来凉上四十天就熟了。煮的时间长不但不能强身健体,反而会产生剧毒,这关键的一条儿他没记住。
大铁锅里的水添了一次又一次,柴火一扛一扛的进了灶坑,王生的小体格,真有点儿老太太下夹子——强支!已经七天了,铁茄子一点变化都没有,“他妈的真笨,干嘛都煮哇,” 他捞出了三个,仔细的看了好几遍铁茄子上的记号,“嗯,没错。是他们仨的。”
已经四十七天了,大英子越想越不对劲儿,
“官人,王生不能独吞吧?”
“你咋能在么想人家,”万宝有点儿不高兴。
“哎呀,你不如我了解他,不行,得去看看,”
“那多不好,”
“不行,赶紧去!”
大英子和万宝他们的突然闯入是王生没有预料的。
“不好,露馅儿了,捞出来那几个铁茄子就在锅台上放着,时间长了都落上了一层灰。”他的心一阵紧张,发白的面颊泛起了一丝红润。大英子一眼就看见了锅台上的铁茄子,不用说就明白了,那几个肯定是他们仨的。
“表弟,这就不对了,怎么把我们的捞出来了?”
“他,他是这么回事儿,”王生支支吾吾。
“熟了吧,一定是熟了,”万宝信任中带着兴奋。
“呀!还是师父好。”小勺子激动得“扑通”就跪下了。
“是啊,是啊,熟了,这不,还没招呼,你们就来了。”三个人几乎是抢一般,准确的拿到了自己的铁茄子,又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句,“熟了!”王生愣愣的看着这几个人瞬间把这铁茄子吞进肚子里!他的精神即刻有些恍惚,慢悠悠的掀开锅盖,用勺子敲了敲铁茄子,表情中带着让人难以察觉的绝望。那几个人用疑惑和感激的眼神儿看着王生。
“都回吧,我的铁茄子得后天半夜子时才能熟。”
大英子他们带着难以控制的愉悦,满意的回去了,王生瘫坐在锅台上,“天意啊,天意啊!” 他把自己那个铁茄子捞上来,扔在锅台上。
夜深了,王生仍然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锅台上的铁茄子像是在嘲笑他,“让你心术不正!” 他现在恨这东西,不由得拿起铲子,狠狠的戳了一下铁茄子!这茄子被戳成了两半儿!王生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天意啊,天意啊!”像那几个人一样,连灰带茄子眨眼间进肚儿了。
今天早晨东方格外红,万宝很少有这样的雅兴,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快要升起太阳的地方。
“大英子,大英子,”
“官人,你是喊我?”万宝没有回答,他指着东边说,“你看那颜色多红,这么多年,咋就感觉今天这太阳才正儿八经的要出来!”
“官人,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大英子自从认识万宝,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怪。
“你昨天说了一夜梦话(呓语),”万宝平静的说。
“我说梦话了?都说什么了?”大英子紧张的有些发抖。
“没必要紧张,你原来喜欢王生没错”
“不,我现在真稀罕你。”
“除了铁茄子,这世间的一切都不是我的,该物归原主了,一切都是造化,强求一场空。”万宝 像是对大英子,又像对着天说。大英子惊奇的望着万宝,
“你是说咱们俩结束了?”
“不,该开始了,就像那太阳,对了,快去看看王生吧,也许……”万宝没往下说。
大英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哎呀,”
屋门敞开着,锅灶早已经熄火了,老远就看见王生斜躺在灶台旁边,小勺子跪在地上,发出不哭不笑的怪声儿。大英子看了一眼王生,一种强烈的负罪感瞬间迸发,她猛的向大铁锅撞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胳膊瞬间挡在锅沿上。
“哎吆疼死我了!”万宝带着哭腔的喊着。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大英子说。
“不,心存邪念,是他自己害了自己,”万宝说。
“那你也不该救我,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的的东西了。”
“还有我,”万宝说。
“我不是个干净的女人。”
“当家的说什么哪,你心干净。”
“过来,快过来呀,”大英子这回真没客气,咬的万宝叫唤半天!
走阴差的王生再也没有回来,他是带着铁茄子走的。就像万宝说的,出了铁茄子这世界上什么都不是他的。
万宝夫妇和小勺子也带着铁茄子走了,他们去了万灵山的深处,临走之前,万宝在大门正前方竖起一块大牌子,醒目的写着六个大字“家产村民平分”
以后的数百年里,每逢年节,万庄的人们都会到万灵山下祭拜万宝夫妇和小勺子。说来奇怪,祭拜的时候山上就会腾起一片红云,据说,不说谎且七岁以下的孩子都能看到红云上的万宝夫妇和小勺子,村子的人都相信,这三个吃了铁茄子的人成仙了。
作者简介:郭中会,笔名:冰雪山人。黑龙江省尾山农场人,现住江苏省盐城市。曾任高中美术,书法教师和老年大学书法教师。爱好文学。散文、诗歌、小说曾在《当代文学》《大东北文学》《文学微刊》《世界作家文集》《中国乡土作家》《北方当代文学》《九州作家》《长江作家》等平台推出。现为:大东北文学签约作者,乡村精短文学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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