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龙井,一杯忆江南
一片片黄叶还未落尽时,风便裹挟着雨猛烈来袭,北方的秋冬向来来势汹汹。此时,更念仍旧满目青绿的俏江南。
“80年代我坐船到周庄,像是登上了孤岛,环村皆水也,那里不通汽车,冷冷清清,寻寻觅觅,桥前桥后,傍岸闲卧舟楫。我住下写生,那是唯一的一家旅店,木头楼梯,登楼一望,黑瓦白山墙,流水绕人家,杨柳垂荫,鹅鸭相逐,处处入画”,这是吴冠中所见所画的江南。纯粹,宁静,烟雨朦胧、水波浩渺,满眼的青绿色,没有比这更能概括江南小镇了。
阿朱一句“先去你的塞外,再回我的江南”,道的是金庸先生心中的江南。江湖之外,有大漠孤烟直的塞外,辽阔壮美;更有“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江南。
我心中的最江南的记忆,当属数年前游绍兴。
初到绍兴,在友人带领下,途经八字桥、仓直桥街,在幽静古朴的小巷一路行走,穿过一步一景的游廊,沿着一个个历经雨打风吹呈现斑驳痕迹的石墙,踩着青青的、略带苔藓的石板路,终于行至宿处——一处白墙黑瓦的老房子。一坐下,一杯桂花龙井立马招呼上,雨打屋檐,龙井、桂花上下翻腾,倏忽间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而后几日,每行一处便是一处故居。大禹陵、陆游故里、青藤书屋、蔡元培故里、鲁迅故居……从古至今,绍兴里走出了一个又一个水乡人,也让这座城的每一片土地都拥有自己的厚度。
绍兴小镇的江南味儿
人对一座城市最深的记忆往往落在味蕾。一如有绍兴人鲁迅笔下总是偏爱的茴香豆、霉干菜、咪咪嘬嘬的老黄酒......我所遇见的绍兴美味,始终挂着一个“鲜”字。
鲈鱼鲜、黄酒鲜、青青野菜鲜,对于时令美味,绍兴人往往鲜食之。《晋书·文苑·张翰传》记载,西晋名士张翰在骤起的秋风中,“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旋即上奏“人生贵得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辞官,回乡。莼鲈之思佐证着江南迷人鲜香。
论存“鲜”,他们亦别有巧思。
闷热时节,时鲜非常容易腐败,绍兴人为储存他们另辟蹊径——腌卤。自家种的苋菜梗长至粗老,清净切段,放入清水中浸泡至水面起泡,而后晾干密封在坛子里腌制月余。一个标准的绍兴人家,是必须要有这样一个“臭坛”的。
幽幽的霉绿色臭苋菜梗,稍微一蒸就可以直接配饭;佐以辅料,苋菜梗蒸豆腐、苋菜梗蒸南瓜便都纷纷变换而出。牙齿间每每挤出的咸香菜梗中的汁水,酸腐味之后尽是鲜爽,再配上一杯黄酒,只要尝试那么几口,便会欲罢不能,留下深深的念想。
这存储之术落在饮上,更为精进,譬如一杯藏着江南春秋之味的桂花龙井。
将茶叶炒青,和当年桂花相拌。杯水之间,龙井缓缓透出清绿明快的色泽,点点黄亮金桂上下翻腾,水汽氤氲着桂花的甜香、龙井的鲜爽。一饮色淡,二饮翠绿,三品碧清,随着上颚一次次滑过的甘甜龙井汤,心中浮现早春淡绿还黄的朦胧景致,任倦意融于江南的“春秋”里,忘言尽饮。
◬ 浙江绍兴茶园
低丛为大佛龙井茶树,高树为金桂花树
在绍兴,海拔400米以上的山上大佛龙井与桂花相伴相生。春日采收、制作的大佛龙井,片片笔直尖削,嫩绿鲜润,就这样为浙江人提供着一整年的甘爽。秋日,满树的金桂映的茶园,茶农们开始了一年中的第二波忙碌——制作桂花龙井。
秋日的桂花趁香正胜抓紧收集下来,烘干后与龙井封存在一起,一如《茶谱》中所记述“花多则太香,而脱茶韵;花少则不香,而不尽美”,只有经验丰厚的茶师才能做出花、茶比例最为协调的桂花龙井。
至于龙井,素来有“三分看茶青,七分看炒功”一说。取当年大佛龙井,将鲜叶从外到内均匀杀青,在两片叶子的包裹下芽叶紧实裹在一起,翠绿清爽,与同一片土壤中生长而出的桂花相配,口感极为协调。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四时变化间,我们在浙江绍兴茶、花共生的茶园里,采得春龙井、抖落秋金桂,“茶为骨,花为香”,把江南滋味封存起来,只待他们重新鲜活在杯盏中。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在北方日渐萧索的氛围里,偶得闲情,听窗外雨饮桂花龙井。取桂花龙井投入杯中,茶汤杏绿明亮,橙亮金桂飘忽其上,举杯轻啜,龙井独特鲜豆香与金桂清雅幽香竞相入口,甘甜间,忆一忆江南的烟波雨荷,品一品直入鼻吸的淡淡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