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红丨大姐太不把自己当外人
大姐火爆筒脾气,爱钻牛角尖,唠唠叨叨的,缺点一大堆。时不时的因为自己掏心掏肺,太不把自己当外人,又被冤枉很受伤。
我今年暑假就没良心地冤枉过她。
影影绰绰地,我看见,大姐急急忙忙地从外面推着小车回来了,近视的我远远的望去,她矮矮的身体推着大大的藏青色童车,车后面紧跟着步履有一点蹒跚的七十岁的老娘。我微微的叹口气,我心里是酸的,但脸上赶紧的挂上了笑容。因为大姐可是不近视。
姐大声问,你啥时候来了,我手机放在屋子里了。
我说我也没有带手机,刚才到后山上去找你们去了,还以为你们去栽葱去了呢。没有找到。
后山是高中校园最北端幽深的延伸,节俭的教师的爹妈们,一镢头一镢头的挖出来的一块块山坡地,种菜吃。
前天姐对我说,她的运气真好,在后山弄到一大块地,有我露天晒台几个大。
我说你一定是捡着人家的地了吧。
你咋知道—我看见一块没有草的荒地,就挖,一个老头吆喝说,唉……那是我开好的地呀!
我笑着说我种的菜也供应你家吃。老头说,我不要了,不要了,你种吧,你种吧。
大姐说她捡到一块地的过程,语调高扬,眼神亮堂堂的,紫红的脸色更加紫红了。
姐,其实我好想哭。
不就是为了二个儿子吗?大儿子目前还有负担,小儿子也还是光棒子。能省个青菜钱,就乐得小孩子似的。
俗话说,二个儿,终生为奴。淮河流传的土语说,老婆子是屎尿缸,啥子都得装。说这句话的是俺淮河老家的派出所长的老马子,她四个儿子,男人那么有本事,照样总结出,一辈子,自己就是屎尿缸。
我哥曾经说,我大姐老了,一个人咋办呢。
她脾气硬,年轻时受不了气,老了脾气还是改不了,老了咋办呢。
我哥是多么粗心的一个人,都想到大姐,替她担忧。
我的泪水转了几圈收回了。
淮河附近的高中,早上五点起来上早自习,晚上到十点半。那摧残人的岁月,我体弱头晕,大姐总是惦记着。
一个中午放学,我往学校门口走去,因为班里有一个同学给我说,传达室老头说有人找我。
大姐半蹲在门口,一条腿弓着,她的膝盖上坐着我的七八岁的小外甥,他们俩穿的都很破旧:不记得是大姐还是我,当时穿一件黄色的军装外套,蒙在棉花袄子外面;小外甥的一条腿还绑着绷带。听我妈说前一段小家伙在街上玩,被摩托车压坏了腿,去外地治疗去了。现在一定治好回来了。我一阵惊喜。
姐不让我抱,说是怕碰上了伤腿。姐的腿边放了两瓶贵重的营养品,还有一盒红桃k,说俺妈说你学习学得头好晕,拿去喝。
我当时怎么可以拿走呢,那是别人赔偿给小外甥的营养品呀。
当时确实喝了一盒,红桃k,,是广告中补血的,三十多还是七十多一盒,多么贵重呀!我喝了第一支,立即像白骨精喝了人血,马上回过来心神,好舒泰的感觉。第二只,我感觉不那么甜了了,也没有什么效果了。
当我成年后,我无数次愧疚这件事,在我35岁这一年,我终于在姐姐家孩子们已经成了博士,工程师,满怀骄傲的和姐姐在阁楼大沙发抵足而眠。在卧谈时,谈到我的愧疚,我哭说不知道怎么那么不懂事,那些营养品是无论如何不能拿的呀。我说完了,我姐说,那时穷,身上就装了三十元钱,当时还给你二十块钱。
我竟然忘了。
我说,姐,咱们眼看着也要变为有钱人了,你的孩子都争气,我也不缺钱了。而且,明年我就可能有钱了,马上有钱了,想想就激动,夜里睡不着。大姐笑着笑着就哭了。她说,我们眼看着苦尽甘来。眼泪顺着眼睛往耳朵方向流。
因为那一幕,我一直不能原谅任何一个欺负我大姐的人,即使再找理由,我都不能原谅。
扯断了回忆,我来到了童车前。
走近童车,大姐的小孙女,小孩子弯着腰趴出车子的外面,扣着手在玩。
呵呵,这个小孩子,笑起来眼睛毛茸茸的,特别像她爸爸小时候。我从小车里抱出来,她对着我看了看,笑了笑,一直往我脖子里钻。
鼻子拉稀的,我擦擦小鼻子。大姐说,刚才就是去看病了,感冒了,拿了药回来。大姐很紧张。一直说自己几十年不带孩子了,有时弄不好。
没有什么,这天气,就是爱感冒,多注意,抓紧看好病。大姐心疼孙女,当个宝。
大姐,我给你们送一点猪蹄窝子,妈到你家里住,我得送点菜吧。
大姐说,你看,我买的鲶鱼俺老娘爱吃。
我说,俺妈爱吃蹄窝子,我买了一点。
我抱着孩子,大姐接着推车,因为是一条长长的上坡的水泥山路。娘跟着我,就这样一家四代人,四个家庭的成员一起走着。我和小宝宝走在最前面,大姐跟着,老娘在最后面。本来我是要直接做公交车回家的,女儿下午要去跳舞,我还没有做饭呢。但是上坡,我还是想帮助姐姐走一程。大姐越来越像小孩子,见到娘家人总是激动。
一个人见了娘家人激动,就是她过得不好。
我不忍心看老娘多一眼。这一次来,母亲的脸上沟壑很深,脸色是枯黄憔悴的,皮肤一点光泽也没有。我知道她本来是在几百里之外的老家,受了极大的侮辱与委屈,是来到女儿这里找一点点的安慰,或者说是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往大人身边去靠一靠。
我的心里为了这件事,恨不得去找老家那个侮辱七十岁老人的王八蛋,如果不犯法,抄起一把枪崩了他。可是我没有,我连及时赶过去都不能,单位周末加班。我接到电话,还正在上班。
我打电话给我叔叔说,你哥死了,你就眼看着人家欺负你嫂子,你弟兄四个的脸面真好看。你不去撵滚她,让她嘴闭上,我们都回家跟她打。
妈像一个小孩子被接到城里,孩子们说,老娘不要回从乡下了,老爸死了,没有人会实在护着你。那里有的人素质差。
我听了,抄起刀想杀光那些王八儿的心都有。
这一辈子就恨谁欺负我老实厚道的爹妈。
我以前看着打仗片觉得血腥,受了许多伤以后,觉得杀日本人就是痛快。如果是我,子弹打得精光,杀敌人片甲不留。
十来岁那一年,因为秧田上水,听说有人要打我爸,怀孕的二姐一会去看一趟,哭着回来。我抄起家里冬天爸爸带我打鸟的枪,很想说,王八儿,试试我崩了你。我没有去,因为妈说,她找到了那家人的老子,说通了。
写过一些回忆性的文章,但是,我爱的是我朴实厚道的爹娘,我无比仇恨那个赤裸裸充满欺压的野蛮的村庄。
如果有一天,再发大水,淮河岸决了提,淹死那些坏人王八蛋,统统都淹死,我都笑的出来。
对了,我大姐缺点就是多,太不把自己当外人,自作主张给我家的露天晒台上,一小块土地里栽满葱,而且还拿走铁锹,去种她捡来的一分山地种菜去了。不用说,她看着我的从来不用,拿去种菜,肯定是为了种的多,也供应我家吃青菜。
俺家里的人,半年想不到铁锹,突然问,铁锹呢,他要把萝卜埋进土里过年吃。
我去你个龟孙,看不惯俺大姐。你直说。
作 者 简 介
陈志红,70年代末出生于淮河边的一个小村庄,父亲说,不如我一耕二读,才不落别人眼下。大学毕业几年后,任职于信阳市浉河中学,三十多岁了,突然梦中醒来,发现还有写写淮河故事的梦想。于是,作为新手的我,提起笔,日日下班后,屋顶阁楼的和煦灯火,为可爱的梦想而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