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锋丨情满榆树
榆树,我人生旅途中最重要的一家客栈。1987年3月未满18周岁的我由学生变为一名林业工人,而接受我的客栈正是榆树林场,整整18年才离开,离开了就再没有回去过。我一次次在梦中回到了榆树,回到了我曾经住过两年整的高峰村大仓库,回到了古银杏树下我曾经生活过8年的榆树营林区,回到了雪水河畔那片我们亲手栽植的“青年林”……梦醒后只剩无尽的惆怅。一直想回榆树走走,去看看高峰村我们种植的日本落叶松速生丰产林,去看看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实施后在东坡村苏家河坝大会战造下的万亩生态公益林,去看看那株茶马古道上最大的古银杏树,去看看高峰村我那忘年交的老书记……然而却因种种原因没能成行,好在这次徽县文联和榆树乡人民政府联合举办“春天——走进诗韵榆树”文学采风笔会,我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榆树。
车队拐下316国道即进入了榆树乡剡坝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榆树林场高大雄伟的办公大楼,楼前电子屏幕上跳跃着“守住绿水青山—建设幸福林区”十二个大字。我努力寻找原先呆过的办公室住过十多年的家属院小平房,哪里还能看到原先的半点踪迹。我开始怀疑起了我的眼睛,昔日那个熟悉的剡坝村不见了,公路边坟墓堆消失了、臭水坑消失了、农田消失了,代替的是整整齐齐的小洋楼,商店、饭店、发廊、幼儿园、中心广场……我用力掐掐自己的手背,疼痛告诉我——这不是梦。
四月的天气,阳光明媚,微风习习,嫩绿的树叶已悄悄爬上了枝头,大地、山川披上了艳丽的新装,花红柳绿。公路边一株株新栽植的樱花也竞相开出烂漫的花朵,据说榆树乡境内每一条公路边都新栽植了樱花,总里程百多十里,而以樱花长廊为主打的4A级旅游景区金徽酒文化生态园的樱花长廊也不过区区200米,我不禁惊诧于榆树乡人民政府党政领导的大手笔,我更无法想像三五年后这些樱花长大后一同开放时会是怎样震撼的场面。
采风行走的路线剡坝—高峰—榆树,与当年我工作的轨迹正好完全重合,如此惊人的巧合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特意为我安排。车队驰进高峰村,文化广场已是人的海洋,锣鼓声中热情的高峰人早已唱起了古老的河池小曲。我跳下车,穿过公路,直奔路口的大仓库而去。当年我参加工作,先在场部(场址剡坝村)工作了一年多便调到了高峰营林区,就租住在面前的这座高峰村大仓库里,那时还没有通电,点煤油灯,睡大通炕,一住就是两年多。大仓库已没有了当年的俊俏和灵气,倒像一位暮年的老人站立不稳,摇摇欲坠,裂痕已爬满了土墙壁,旧木门上吊着生锈的铁锁,看来许久已没有住人了。
我绕过大仓库,跨过小木桥,径直走向老书记家中。老书记热情豪爽不拘小节,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像威严的法官深受群众的尊敬,邻里纠纷家庭矛盾三言两语便可轻松调解。记得那年春节,营林区仅留老任一人看门值班,下河里一家父子三人进山砍木柴,有十余株比较大,是准备用做厨房的木椽,他们路过营林区时老任拦住了架子车,老任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他们父子推到在地,是老书记挺身而出严惩了他们父子,维护了森林法威严的同时也保护了老任没受到任何伤害。我们成了忘年交,每天都在一起打扑克、下象棋、喝酒、听老书记侃大山,高兴时老书记也会为我们唱几段河池小曲。哪里料到他老人家已于去年去世了,我失落地回到了广场边。广场宽阔平整,舞台、文化墙、凉亭、花圃、乒乓球台、健身器材、图书室等应有尽有。我记得这里原来是一大臭水坑,坑旁有几株白杨树,树上常常拴着村里的牛羊,也有散养的家猪在树下与牛羊争食,牛粪、猪屎、苍蝇、蚊虫、死狗、毒蛇、癞蛤蟆……当年村里小孩打架骂仗用得最多的话语就是——把你两脚踏死撂到臭水坑里去。而今这里已成了村里休闲娱乐集会的政治文化活动中心。锣鼓声中河池小曲正是高潮,一位忙前忙后发烟招呼客人的中年人回头看见我,疑惑地盯这我看了又看并直直地朝我走过来,我也直直地盯着他,看是熟悉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你——你是林场的杜主任?”
“嗯,就是。”
来人紧紧握住我的手,我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你——你是?”
“他是我们的孙书记。”旁边有热心人给我介绍。
我忽然间想起他就是后沟木齐滩社的孙社长,噢现在已经是孙书记了。屈指算来已有二十余年没有见面了,我们感慨时间的飞逝、岁月的沧桑。孙书记一再让我住下来,要领我去木齐滩后沟潘套子一带看看当年林场大搞兴林富民与当地村民一同栽植下的日本落叶松速生丰产林,去高松沟锁家普陀一带看看绿化苗木,这当然是我想去看的,但是今天不行,我要跟随采风团去榆树。说到高峰村这几年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时,孙书记把功劳都推给了别人,那是党的惠农政策好,是榆树乡政府领导干部不忘初心开拓进取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结果。说到老主任时,孙书记指着舞台前打鼓的老头告诉我那就是老王主任,舞台上那个穿红袍的是老主任的儿子,那个穿绿袍的是老主任的儿媳妇。孙书记没有告诉我老主任第三代的情况,我看着舞台上几位年轻俊俏的媳妇不禁猜想,会不会有老主任的孙女孙媳妇呢?那年老主任给儿子娶媳妇我们可是喝了喜酒的,而老主任的儿媳妇呢正是我们高峰营林区雇佣的炊事员,按时间计算老主任的第三代也该有二十四五岁了。看着他们一家打鼓的打鼓,唱小曲的唱小曲,其乐融融,我真替他们高兴。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榆树老街,车队停靠在街头的茶马古道广场边。记得这里曾经是榆树村的打麦场,时时堆满着麦草垛,是孩子们捉迷藏的乐园,更是我们林场护林员夜间值班路查的最佳藏身地,我们常常整夜整夜地睡在麦草堆后守候。广场宽阔平整,青砖铺面,正中心是脚夫背运茶叶和骡马驼运茶叶的雕塑,舞台后的文化墙雕刻着茶马古道文化的简介、榆树火站村大明徽州巡茶察院行台简介、历代文化名人对榆树填写的诗词歌赋等等,广场右侧背靠街道的一面建有“大明徽州巡茶察院行台”大门,有牌有匾,惟妙惟肖,同行的文友们你争我抢背靠大门照相摄影。广场对面有两台挖掘机在轰鸣,一座更大的广场正在建设中。
步入榆树老街我再次惊讶于自己的眼睛,这哪里是我熟悉的榆树街道?干净整洁的街道两侧可视范围内所有的房屋正按我国传统古建筑风格改建,木门木窗木装饰,统一格局,统一色调,仿古路灯,让人有穿越到古明清时代的感觉。大家忘记了疲劳,忘记了饥饿,沿着街道直奔那株古银杏树而去,我则离开人群拐进了榆树营林区。大院同样变得陌生,标准化营林区建设、幸福美丽林区建设彻底改变了原有的格局,早先我们住过的房屋已没有了半点踪影,替代的是整齐崭新的小洋房。“老领导,是你。”我回过头,是——是老任,真是无巧不成书,老任我的老同事,我们一同在高峰呆了两年多,后又一起在眼前的这个院子里生活了8年整。老任当年在高峰时刚三十,只因为大我八岁我才喊他老任,而今老任确实老了,岁月的沧桑爬上了额头,头顶的黑色森林阵地已在沧桑岁月的侵袭下全线溃退,退守到了退无可退的顶端,就连说话的声音也缺少了当年的钢音。老任双手紧紧握住我,不由我分说便拉我进了房间,端上了香喷喷的热茶。老任告诉我,现在营林区人员减少了,只剩十多人了,不像我们在时有二十四人之多,这些人都巡护森林去了,他们大多都是你当年的老部下。老任还告诉我,再有三年就退休了,儿子也在榆树林场工作……
院墙外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我回过头,院墙外古银杏树下文友们正兴高采烈地说笑,争抢拍照,十多位美女文友手拉着手围向古银杏树,看来她们是要亲身验证下究竟要多少人才能合抱这株古银杏树。文友们隔着院墙向我招手,我匆匆告别了老任。
踩着平整的步道来到古银杏树下,又一个文化广场出现在面前,步道、凉亭、长廊、文化墙,供游人休息娱乐的仿古桌凳。榆树乡的干部正向文友们介绍——这株古银杏树已生长了三千多年,树高三十余米,胸围十七米有余,要17位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合抱过来,据考证这是株位于丝绸古道上最大的古银杏树。古银杏树枝繁叶茂,朝气蓬勃,乍一看是三株大树,而细细地看,实实在在却又是同一株树。我猜想,这可能是三株同根树,多年的同甘共苦不离不弃使得它们的身躯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根须缠绕,枝叶共舞,三千多年的岁月沧桑迫使它们共同进退而最终形成无法分割的共同体。我走上前,紧紧抱着古银杏树不愿松开,我就想这样久久地抱着,抱着,直到永远。
晚上我又做梦了,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榆树,回到了古银杏树下的榆树营林区,我又成了这里的主人,大院内外、古道两旁、街头河畔、田间地头、山坡沟老……满天满地的全是樱花,灿烂的樱花在微风中跳舞,无数的蜜蜂、蝴蝶在花丛中歌唱,我和营林区的同事们在樱花的海洋中奔跑、追逐,同事忽然间变成了同学,我们都变的十七八岁了,跑在最前面身穿白裙子的是她——那个同桌的她,我在后面疯狂的追,那个同桌的她轻飘飘地飞上了天空,我也飞上了天空,我们越过了古银杏树,越过了樱花海洋,天空也成了樱花的海洋,我们在樱花海洋中翱翔。
2018年4月17日
作 者 简 介
杜锋,男,甘肃徽县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现就业于甘肃省小陇山林业实验局麻沿林场,林业工程师,喜游山水,爱好文字,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行参菩提》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青泥岭》、《秦州文艺》、《天水文学》、《大森林文学》、《行参菩提》微信平台等,有作品入选多个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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