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居陋室,心中有光——致我曾经奋斗的青春
文/汪厚霞
我现在住的房子在顶楼,楼上有一阁楼。阁楼的大部分挑高一点也不比下面那层低,所以,先生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们这房子就相当于人家的复式结构房,上下二百多平呢。“那也只是‘相当于’而已,又不是真的是。而且我的一些同事和同学都住上带院子的独体别墅了。”我反驳他。
说起房子,我的思绪不由回到了遥远的从前。
我无法忘记那间陋室,因为那是我人生中完全属于我一个人的第一间房子。
工作伊始,我被分在一所乡镇完中。学校分给单身老师一人一间教工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一排颇有历史感的破旧“危房”。说是危房,按照现在的标准,我真的一点也没有夸张。青砖青瓦。瓦是那种立着铺排的,罅隙里还有一簇簇我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或几株狗尾巴草在风中招摇。青砖的墙面由于风霜雪雨的常年侵蚀已经凹凸不平,有好多地方看出若干次拙劣的人工修补过的痕迹。一副弱不经风、似乎一脚就能把它踹趴的可怜样子,陈腐而厚重的岁月气息扑面而来。说实话,一点也不如我家翻建的三间大瓦房好看和结实。
房子门朝南,每间都是南门北窗,门旧窗残,窗户都是两扇对开,四个小方格玻璃,且几乎每扇窗户上的玻璃都不完整,都从里面糊上了旧报纸或旧年历画。
至今我也没明白当时校领导为何要那样安排布局新老师宿舍。
危房西面第一间分给和我一起分配来的一位女教师,第二第三间住着开小店的一家三口,然后是空着的一两间没人住。我的好像在第五六间的位置,再向东边连续几乎都没人住,只有靠近最东头的一间好像是某位男老师的,但他自己不住,一直让一男生住着。
这一排最繁华的地方就是那间小店了。小店里卖着一看就很廉价的学生文具和一些生活用品。一到下课小店就被蜂拥而至的学生挤得水泄不通。这时候是小店主人——一对夫妻最忙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个头矮小的女主人在忙,男的身体略有不便,拄着一根已经磨得发亮的看不出是什么质地的手杖。因为个子也不高,好像总是在那张狭窄的柜台底下趔趔趄趄地帮女主人翻找顾客需要的东西。女主人长得矮小精明,业务熟练。总是很快在旁人看来杂乱无序摆放的各种商品中迅速拿出顾客要买的东西。
学生上课期间或周末放假时,夫妻俩可就轻松多了。只有一些住在校园里的本校老师来小店买点油盐酱醋卫生纸什么的。虽然镇上的农贸市场和杂货店就在校园外不远的东面,但是大家一方面图个方便,一方面也许是照顾这对夫妻的小本生意,又都是些不太值钱的花销,就近在这里解决了。
夏天的傍晚,常有三五个纳凉的老师在小店门口神侃闲聊。小店女主人也会参与其中说些笑话,肆无忌惮的笑声总是传到仅隔两间房距离的我那破旧的斗室,使我忍不住也走出来加入其中。
陋室名副其实,但这逼逼仄仄的十来平米空间就是我的全部世界,兼作卧室、厨房、客厅、书房。说得这样好听,其实就是一张单人木板床加两张学生的旧课桌。其中一张旧课桌靠窗贴墙放着作为我的书桌。书桌上整齐的排放着两类书。一类是安身立命的教学方面专业书籍;另一类是我真正喜欢的精神营养品——日语、英语自考书籍资料及各种消遣杂书。在课桌的另一头常常是我带回来批改的学生的作业本或讲义。
那时连手机都没有,更别说也什么其他电子产品和网络,工作闲暇,静则读书,动则会友。靠门口墙边是另一张旧课桌,放着一个从家里带来的电饭煲和碗碟筷勺。我多数吃食堂,午饭也常回家解决,只是偶尔自己煮点从家里带来的筒装面条和米粥。因此,炊具餐具简陋无比却一点也不影响我的生活和心情。
因为没有衣柜,我把上师院时用的箱子带来,平时就放床底下,里面搁置我仅有的几件衣服。
那时刚刚脱离大人束缚,拥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心中只有狂喜,哪有嫌怨。斯是陋室,惟吾欢欣。彼时常有附近同学旧友来玩,斗室之小,几无立足之地,但亦不觉局促。漫谈诗书,激扬文字。但闻谈笑风生,声震陋室。
尽管如此,有时我也会寂寞害怕。
一个周末的傍晚,我一个人游荡在几乎空无一人的校园。学生们回家了,老师们也不见了,开小店的一家见没有生意也早早打烊休息了。平时欢声笑语、人来人往的喧闹校园此刻变得寂静无比,甚至阴森恐怖。单间屋里都没有卫生间,离我宿舍最近的露天厕所还在足有半里之外的校园东北角围墙边。我胆战心惊小心翼翼一路臆想,完了立即一路往回狂奔。联想到平日里的一些可怕传闻,此时路灯下模糊的摇曳的树影或一丝风吹草动的声音全部幻化成张牙舞爪追赶我的怪物,到宿舍时已吓得浑身是汗。
真后悔我没有回离得并不很远的家,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周末非要一人留下来面对寂寞和害怕。
我喜欢一个人大白天关门闭窗打开灯拉上窗帘躲在小屋里边听歌边看书。我很享受这个习惯。没人知道我自考本科一次报六门过六门的原因,也没有人知道我当时的想调走想跳巢的小小野心。
还有就是我谈了个不被家庭看好的男朋友,我要通过自己努力最终过上好日子让父母放心。
所以,我的“空虚”时间虽然有点多,但我一步一步地按照自己的计划,利用大把的好时光给自己充电学习。
那时流行打八十分(一种扑克牌游戏),只要你走进教师生活区,每隔三五家总会发现一桌,就像现在的“掼蛋”。我偶尔也会应邀凑上去来一把,但不是兴趣所在。倒是和自己的学生亦师亦友,常邀他们到我的陋室谈笑风生。记得有一次无意中说到半夜曾有人敲窗骚扰,恐惧不眠,之后一直平静无事。事隔几年才知是班上几位男生暗中做了我的保安,心中顿觉无比温暖。
后来校领导考虑到女教师住在这排不安全,设法把我们调到那些常住校园的老师生活小院区。自己的申请加上领导的照顾,我被分到一个连我四户的小院。小院里住着两个小家庭,两个单身汉。另一个“单身汉”其实也有家庭了,只是家在外地,平时上班住校,周末和放假回家。所以,我才是唯一的“砖石”王老五。
搬进“新房”之前,学校安排后勤把房子修缮一番。补好了晴天透亮见天、雨天进风漏水的屋顶,重新粉刷了斑驳脱落的墙壁,整平了室内的凹凸不平并做了光滑的水泥地面,又换了一个新木门。焕然一新的宿舍和相对安全的小环境使我一时浑身洋溢着欢喜。虽然还是一间,但是面积要比第一间陋室大三分之一。我从街上扯了一块天蓝色花布做成简单的布帘隔断,表面上有了两居室的效果。打开门,也能一半隐私,只一半透明。室内其他陈设大体和第一间时没有出入。但经过我的用心布置和收拾,关上门打开灯,当橘黄色的光晕洒满小屋,一切瞬间变得温馨美好。
我在这个小院只住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由于某种原因,我向校领导提出搬离。对于当时一室难求的单身教师宿舍紧张的状况,校长还是设法调剂,满足了我的请求。
我开始有了第三间“陋室”。
第三间宿舍也是一排东西向南门北窗的房子,和刚开始第一间一样。这排房子前面是四间教室,后面是操场。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我似乎从静谧的后花园一下子又回到了车水马龙的闹市区。尤其是学生做操或上体育课时,三五成群的男孩女孩或坐或站在我的窗后沿,或叽叽喳喳,或大声喧哗,不得一丝安静。不管主人是否在室内,关门闭窗又成了我宿舍的常态。
我心里又开始恨学校怎么把教师宿舍安排在这个地方。可巧的是,这排宿舍老师用的自来水几乎就在我的屋门口,平时老师们来取水、洗漱,学生们路过来洗手什么的,一直川流不息。我感觉当时我的住地就是现在我们城市的万达或新亚,热闹繁华堪比昔日的小店隔壁。
不过,好处也是有的。就是从那时起我练就了闹中取静、乱中定心的能力。热闹纷扰的外面都是他们的,身处斗室的我只是动心忍性,曾益己所不能。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的太慢”,乡下的工作与生活没有今天的匆忙飞快和紧张压力,日子就像骑车,自己掌控节奏,不急不徐最舒服。
毕业三年后我终于成功地把自己嫁了出去,结束了一个人动荡不安的单身生活。后来又调进城工作了。本科文凭也早已拿到了。我当初的那些个人生小目标不知不觉中都一一实现了。
那段属于我一个人独居陋室奋斗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婚后一路走来,日子越过越好,房子变大变美变多了;房子里不再是我一个人孤寂的身影,而是一家人在一起甘苦与共的温暖与面对。
身居华宅享安逸 蜗居陋室也温馨。只要能乐观豁达地面对一切,生活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汪厚霞,江苏省淮州中学英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