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她是风尘奇女子,也是大唐女校书,晚唐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薛涛:她是风尘奇女子,也是大唐女校书,晚唐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纵观薛涛一生,从官宦人家的小姐,到丧父的孤女,从下九流的乐妓,到被发配到边境“慰劳军士”,沦落风尘,爱而不得,似乎人生的苦涩都尝了遍。但内心却依然赤诚,关心政治得失、同情人民疾苦。她的诗作婉约与豪放并存,在乱世中,她把一手烂牌打出王炸,成为了一道晚唐最靓丽的风景。
薛涛及生平
薛涛幼年诗才早露之事迹最为人所乐道者,即其“诗谶”一事。南宋章渊《槁简赘笔》云:“涛八九岁知声律,其父一日坐庭中,指井梧而示之曰:‘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令涛续之。应声曰:‘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父愀之久然。”
意思是:薛父对薛涛宠爱有加,某天想考考女儿,便指着院子里的梧桐说到“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小薛涛应声接下两句“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薛父听了,为女儿的天资聪颖感到开心,可细想却品出一丝身不由己的意味,迎来送往,那不是青楼女子的做派吗?不免忧虑起女儿未来的人生。
此事之确否以及其后果真沦为为乐妓一事是否必定相关姑且不论,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薛涛幼年即已有过人的诗才。而在《唐女诗人集三种》中附录的《明万历三十七年洗墨池刻本小传》曾提及:
“薛涛,字洪度。本长安良家女。父郧,因官寓蜀而卒。母孀,养涛及笄,以诗闻外,又能扫眉涂粉,与士族不侔。客有窃与之燕语。时韦中令皋镇蜀,召令侍酒赋诗,僚佐多士为之改观。期岁,中令议以校书郎奏请之,护军曰不可,遂止。涛出入幕府,自皋至李德裕,凡歷事十一镇,皆以诗受知。其间与涛唱和者,元稹、白居易、牛僧孺、令狐楚、裴度、严绶、张籍、杜牧、刘禹锡、吴武陵、张祜,余皆名士,记载凡二十人,竞有酬和。”
由这一段叙述我们可以知道,薛涛本为官宦子女,因其父早卒(大约薛涛八、九岁时),母亲无力维持原有的家庭境况,守寡将她养大。但薛涛自幼工诗善辩,娴于音律书法,因此诗名远扬,后被剑南西川节度使召至节度使府,入“乐籍”而成“官妓”,后与多名文人唱和,以其诗名于当时。这些文人大部分多是官场人物、仕宦名流,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对中唐时代的政治、文学产生过影响。
薛涛制笺图
薛涛跻身其间,目睹耳闻他们的官场交际、戏谑谈锋、诗酒交锋,得以洞悉西蜀政局及历届节镇的治蜀的利弊,对朝廷大事、时政得失亦多有所闻。同时,男性士大夫们的风度、境界、修养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因此,我们可以说薛涛是在成为乐妓并与士大夫广泛交游后,才逐渐在诗作中养成其豪放的书写性格。
然薛涛20岁时,因事触怒韦皋,被韦皋罚至边地松州“劳军”。后献诗乞归,得返后脱离乐籍,着女冠服,退隐成都西郊锦江南浣花溪畔,过着“琵琶花裡闭门居”的隐居生活。但她并未能完全摆脱与官场的交往,仍有名士和其交往,并互有酬答诗。又武元衡镇守蜀地时,曾奏请朝廷受为秘书省校书郎,虽实未受职,但时人径以“女校书”称之。
薛涛墓
薛涛晚年迁居城西北隅碧鸡坊,过着一种较为自由的隐居生活。《全唐诗》小传說她“暮年居浣花溪。着女冠服”,《唐才子传》說她“居浣花里,种菖蒲满门”,在浣花溪畔与花同居,过悠闲的隐逸生活。后段文昌再镇成都,大和岁时薛涛卒,年七十五。文昌为之传墓志,题其墓碑曰“西川校书薛洪度之墓”。结束其传奇的一生。
薛涛与鱼玄机、李冶、刘采春并称唐代四大女诗人,与卓文君、花蕊夫人、黄娥并称蜀中四大才女,流传至今诗作有90余首,收于《锦江集》如世所传诵的《送友人》、《题竹郎庙》、《池上双鸟》等篇,以清词丽句见长,还有一些具有思想深度的关怀现实的作品。
薛涛诗中的“阴柔婉约之美”
薛涛曾与元稹结识,后元稹开开蜀地,有诗寄予薛涛,其诗《寄赠薛涛》曰:
锦江滑腻峨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其中以“鹦鹉舌”、“凤凰毛”称之薛涛及其诗,一赞其言谈机辩,一扬其诗文异彩。三联夸张天下须眉皆试图与之交往,二、三联等于极尽夸赞薛涛诗才之能事,而最可概括薛涛艺术风格者,则为首句之“腻”与“秀”二字。
薛涛红笺
薛涛寄赠元稹一诗《寄旧诗与元微之》:
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
月下咏花憐暗澹,雨朝题柳为欹垂。
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
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开似好男儿。
此诗可视为薛涛自我诗歌艺术评价,其中亦不乏谦抑之词,包括“总向红笺写自随”(自己在红色小笺上写些随意的东西)、“与君开似好男儿”(请您对我诗的指教像指导男儿一般)等,然首联则颇有自豪之意,所谓“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与其他当代文人骚客相比,薛涛以其女诗人的身份,的确可以达到对心境景物的“细腻”观察与书写,而所谓“独知”则显出自己以女性身份所能不同于其他男性文人之处。
在这首诗中,前四句薛涛认为自己诗的总体艺术风格——“调态”,有细腻、暗弱倾向,其调态自论与元稹对之诗艺总括颇有共同之处。所谓“细腻”、“秀腻”等,吾人皆可将之视为薛涛诗歌风格的“阴柔婉约”特质,亦可见得薛涛的女性身份表现在诗歌创作上的过人之处。
事实上,所谓阴柔婉约特质,除了表现在诗歌中是所谓“细腻”的女性风格,亦包括了在诗歌中表现女性的追求爱情的婉转深情。例如《春望词》四首、《池上双鸟》、《鸳鸯草》。
薛涛画像
除此之外,薛涛的女性身份表现在诗歌中,也有着传统男权体制的影响,女性在男权社会中是附属的地位,虽然唐代女性的社会地位相对较高,然而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附属角色却是社会定论,因此,即使是不需有太多传统价值观束缚的女妓身份,薛涛仍无法自脱于男权社会之外,而有其自贬人格高度的《十离诗》十首。总而言之,薛涛以乐籍的身份,表现了女诗人以其女性身体对周遭环境的观察,并也得到极高的艺术成就。
薛涛诗词表现——女性对爱情的渴慕
薛涛在沦落乐籍后,便以不同于一般良家妇女,其身份虽使其得以有较多机会与男性交往,却也因其身份使得男性多不将薛涛视为终身伴侣的考虑人选。因此,在薛涛诗中,我们常可看到她有着对爱情的渴求,但也有着良人之不可得的愁绪。而在薛涛的爱情诗中,最著名者要算是《春望词》四首: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復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哪堪花满枝,翻作兩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薛涛影视图
全诗古朴典雅,似民谣又似古诗,此诗之女性对爱情的渴望以女性情调书写而获得的成功。再如其《池上双鸟》: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莲叶间想出同心,婉转为双鸟体贴,总见情种生想,物理人情互相关切。以“成双”之动物触动女诗人的渴慕爱情之心弦,以“双”、“共”、“同”三字,以成双的动物反衬女诗人的形单影只。而另一首《鸳鸯草》更藉之抒发不得爱人的怨情:
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
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
诗中以一植物鸳鸯草起兴,羡慕其“成双”之“两两”,“物理人情互相关切”,本如前诗《池上双鸟》,然后二句则以其佳期之不长,秋风迟早到來,表示鸳鸯草不需在她面前表现恩爱之情,秋天來到,小草亦终将枯萎,然其中对鸳鸯草的羡慕之情反更凸显。
薛涛影视形象
薛涛早年入乐籍,脱离乐籍后与多位文人交游,其中亦有爱情故事,而诗人既在脱离乐籍后不委身为平民人妇,故能自脱于传统伦理道德的束缚,痛快地以女子的身份谈恋爱。然碍于薛涛曾为女乐妓的身份,使得其爱情诗多是“送别诗”或是怀念某人的诗作。如《江边》一诗:
西风忽报雁双双,人世心形两自降。
不为鱼肠有真诀,谁能夜夜立清江?
诗中诗人以美丽的幻想,用鱼雁传书的典故,展示思妇盼夫归的内心活动。其中“夜夜”之“立”,亦显出女诗人只能有无尽的情思却终不得偿的怨情。
再如传为薛涛赠与元稹的《赠远》二首:
芙蓉新落蜀山秋,锦字开缄到是愁。
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扰弱新蒲叶又齐,春深花落塞前溪。
知君未转秦关骑,日照千门掩袖啼。
薛涛和元稹分离
此中不点出元稹之名,仅以“赠远”为题,然已可了解其是赠与远方的爱人则无疑。而此诗所表现的,是诗人目睹眼前春景,怀念远方爱人,“掩袖啼”则点出相思之苦,而远方的爱人接到信件时,可能已是蜀地之秋,更以离别之苦衬以爱人离去之苦。末句“月高还上望夫楼”,则与前诗《江边》之“夜夜立清江”及《送郑眉州》之“罗敷望上头”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由以上诸首薛涛著名的情诗,我们可以发现,薛涛之情诗凭其女性身份,书写情诗多能够表现男性文人所不能达至的细腻与独到,因为男性文人虽多以想象之笔思妇之闺怨情思,总无法达至薛涛之切身感受。薛涛由于有追求爱情的自由与渴望,所以表现在诗中,是诗人之眼的因物起兴,对成双成对之物多能咏而成诗,并自然而感人,这是薛涛诗歌之阴柔婉约特质的最具体呈现。
薛涛诗中的“豪放大气”书写
薛涛诗作中较早表现出政治关怀的诗作,是其在被罚赴松州途中乞归时所写,如上文所述,在其中薛涛承认女子的附属地位并赋《十离诗》等诗作表现对节度使韦皋的依附。然事实上,薛涛在远赴松州途中,目睹节度使府外的人民及军人的痛苦生活,如其言“闻到边城苦,今來到始知”,因此便在此时萌生对政治的兴趣以及对统治者的期许。试看其《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二首:
闻道边城苦,今来到始知。羞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黠虜犹违命,烽烟直北愁。却教严谴妾,不敢向松州。
此二诗前一首主要突出边地的军事行事,二是战士们在与强大的敌人浴血奋战。薛涛在此诗中用乐妓的“不敢”来反衬战士的勇敢与苦战。第二首则写出了边地军民之苦,而且也写出了她思想上的转变,因为薛涛不愿将贵族宴乐时所唱的“门下曲”唱与边城的军士。
此处之“羞”字,颇有讽刺之意,“有讽喻而不露,得诗人之妙,使李白见之,亦当叩首,元白流纷纷停笔,不亦宜乎?”可以说薛涛在此诗中展现出来的须眉风范,众所公认。
清代诗人张怀泗在《薛涛吟楼》一诗写到:“绮阁芳筵乐事稀,调宫协语未全非。边亭一曲寻常句,无数征人泪满衣。”极为适当的表现了薛涛此二诗的深沈思考和艺术感染力。
筹边楼
再如薛涛所留下的“千古绝唱”《筹边楼》一诗: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此诗中高远的政治眼光普遍受到后世文人的一致赞扬。唐文宗大和三年(公元829年)时,西川战备松懈,受到南诏的进犯,甚至兵臨成都城下。战亂平息后,文宗罢免了当时的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大和四年(公元830年)派李德裕出任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到西川以后励精图治,为了加强战备,他在成都府的西面建造了一座筹边楼。
此楼的高度为成都之最,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以之了解边境上南诏与吐蕃军队的活动情形。然而当时问题不止在外部,军队内部亦有军纪不良,军队抢夺边境少数民族财物牲畜的现象,反引起少数民族揭竿而起,反抗官兵。以此背景来了解薛涛的《筹边楼》一诗,则可更深入的了解薛涛于其中所寄寓的政治讽刺与期望。
成都望江公园薛涛雕塑
此诗前二句以颇高大的气象,说明筹边楼之与天齐高,不仅可俯瞰蜀地,“壮压”二字更显出筹边楼的雄伟气象。然第三句转折,提醒将领注意军纪的问题,更深入的探讨了政治核心,如此才不枉筹边楼为维护和平的建设目的。即使是男性文人亦不見得可创作出如此气魄宏大的诗作,况薛涛此一隐居的女冠诗人。因此,薛涛诗歌的豪放阳刚性格表现在诗作中,最明显之处便是薛涛对政治的高度关心、对人民疾苦的同情,而此《筹边楼》诗即堪为最佳代表,将一个女子的家国情怀深深地寄托在了诗中,让人心生感慨。
大唐红颜 薛涛
再如《赠苏十三中丞》一诗:
洛阳陌上埋轮气,欲逐秋空击隼飞。
今日芝泥检征诏,别需台外振霜威。
中丞即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首官。此诗以汉代御史张纲比喻苏十三中丞。张纲不畏强暴,敢于埋轮洛阳都亭,不去天下循行,首上章表,弹劾权倾内外的贵栖梁冀,如及空中的猛禽,揭发其祸国殃民的罪行。其用历史良吏比喻苏十三中丞的不畏强暴、敢于为民除害的刚质不阿的品质。虽然调回朝廷,但相信他能执法无私,发挥官吏的职责,严如冰霜。全诗结构开合顿挫,由陌上逐秋空,有击隼的气势,有如霜的威风,又有历史良吏的英雄形象,真是十足男子口吻,其中的阳刚书写风格在此诗显露无遗。
薛涛诗风的豪迈阳刚性格表现在诗作中,是其传统士大夫的人格形象,是对政治的高度关心,以及在书写过程中表现出不同于一般女诗人的阳刚气,使得薛涛的诗歌能够保有不落闺阁之讥的特殊之处,这是薛涛诗歌成功之处,也是薛涛诗歌之可以流传久远的主要原因。
传统中国封建社会是男权社会至上,妇女社会地位低落且生活行为多受箝制,然薛涛以一女乐妓之身分进入男性文化圈,再加上自身的女性特质以及过人的诗才,使其诗中呈现出女诗人本应有的女婉约柔美,其细腻的书写风格,确为其所“独知”;亦使其诗中呈现出豪放阳刚特质,其诗作中结构的开合顿挫,颇有豪迈气质,甚至是边塞诗人的气魄。
薛涛虽为女子,但凭着文人的风骨,能够以一女子身份同时保有女子之长与男子之强,这是薛涛身不由己的不幸身世所带来的大幸。而薛涛诗中的阴柔与豪迈使其诗作得以不朽,亦使薛涛之名得以流传后世久久长长。
附:薛涛《十离诗》
其一:犬离主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其二:笔离手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其三:马离厩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
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其四:鹦鹉离笼
陇西独处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裀;
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更换人。
其五:燕离巢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
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其六:珠离掌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
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其七:鱼离池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
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其八:鹰离鞲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
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其九:竹离亭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
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其十:镜离台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
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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