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登英丨怀念那条走失的狗（散文）
一直以来，郁郁闷闷地，思念着一条名叫奇奇的狗。那是个让人莫名牵挂进而心痛的小生命，是我心头一道陈旧而难愈的伤疤，时不时地隐隐作痛。
它的到来是突然地，无预料的,就像它的离去。
午饭时间接到一个电话，是远在省城上班的侄女，说她朋友送的一条狗很可爱，但她没时间照顾，希望能寄养到我家里。不给我犹豫的时间，一边的儿子已经迫不及待的跳了起来：“带过来，我养！我养！”
看他激动的样子，想起我的童年，每天和一大帮小朋友撒丫子上天入地的疯玩，更有狗儿猫儿可以逗乐，而作为独生子女的他，课余时间常关在空寂的家里，连个玩伴也没有，每天除了和我大眼瞪小眼，抢看电视拌拌嘴，再就是写作业、玩电脑，由于别的家长对自家孩子的认真和严苛的管护，使得儿子跟同学之间在校外也很少交流，生活真的单调得要命，我便答应了侄女的要求。
那个夏日的周末，侄女拎着一个纸箱和一个铁笼子敲开了我的房门。从她手里接过纸箱，放到地上打开后，一个缩成一团的毛茸茸的小东西露了出来。
这是一只毛色纯白的长毛小狗，听侄女说是原产自西班牙、属于英国宫廷的一种宠物狗，品种叫“比熊”，约有一尺长半尺高，雪白的毛发下露出乌黑的眼珠和鼻头，浑身的毛打着好看的卷，像极了毛绒玩具。它从纸箱里出来后先是趴在地上，身体发着颤，低着头一动也不动。我伸手摸摸它，软绵绵的长毛下的身体有点瘦骨嶙峋，它用温热的舌头舔我的手，侄女笑说：“它在巴结你呢！”
我笑了，从心里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毫不顾忌地把手给它舔着。正在书房里写作业的儿子听见动静，赶快从书房跑出来迎接，可是刚要伸手摸它，这小家伙却冲他汪汪吠叫起来。
儿子不高兴了：“我也是它的主人，它还对我不礼貌！”
侄女赶忙替它解围：“它是害怕了，因为还不认识你呢。来，你慢慢把手给它，让它先熟悉你的气味。”
可是儿子一伸手，小狗就惊惧地躲起来，并发出更为尖利的吠叫。儿子气呼呼地一转身进了书房，不出来了。但是，这不影响我接受它。
它对我很依恋的样子，一直跟着我，看我和侄女给它撘窝，趴在边上用一双黑眼睛盯着看，一声也不出。
窝搭好了，侄女说：“元元，进去！”它就进了，可是很快地发现不妙，又急着叫起来，要出来。我想这可怜虫刚来，需要先熟悉一下环境，就放它出来了。小家伙似乎知道了自己今后的生活是跟我绑上了，一双黑黑的小眼睛就一直看着我，跟在我脚边四处走动。我在一个小盘子里倒了些牛奶递给它，它很快地舔干净了，抬头很乖巧的看着我，使劲地摇着小尾巴。但是，儿子一走到它跟前，它马上就躲我脚边，发着抖，很害怕的样子。我只好不停地安慰很不高兴的儿子，告诉他给它时间，熟悉了就好了。
侄女一看小狗已经在我家安定下来，就偷偷地告辞走了。过一会小狗发现侄女不见了，就各房间跑着找，最后锁定了过道门，就冲到门口拿小爪子刨门缝，一边呜呜叫，十分急迫的样子。我只好将它抱起来放怀里逗它，给它安慰。它用小舌头一边舔着我的手，一边看着门口，不时地挣出我的怀抱，跑到门边去又是嗅又是刨，不停呜呜地叫着，看上去很焦急，我知道这是它在召唤它原来的主人呢！
儿子给小狗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奇奇”，每天一有时间就腻在它边上，慢慢地小狗不冲他叫了。但很明显地，它的感情是偏重于我的，随时跟着我。我上班时，习惯地跟它打声招呼，它眼巴巴地望着我，似乎很难舍。我下班回家一开门，它就呜呜地叫着跑过来，跳着脚够我的手，够我的脸，我才发现它早就钻出笼子，房间里依旧遍是尿迹。我气得无奈，怕它身上的毛沾满我的制服，赶快躲着它，飞快地跑进卧室换便装。而它动作比我快得多，看我进卧室，它总是先我一步冲上床，在我刚在床边坐下来脱外套裤子时就已经把它的前爪搭到我的肩膀上，伸长了舌头舔我的后脖颈了。我痒的不行，一边大笑，一边喊儿子来抱它下去。儿子每每见我的狼狈样，总是笑得在床上打滚，和小狗一样兴奋到狂放。我摆脱开它，夹了衣服往客厅跑，它又赶在我前面冲过去跳到了沙发上等着我，让我实在招架无功，只好站在地上换衣服，任由儿子继续在一边大笑，我自己也笑得几乎要倒地了。
以后的生活因了它而一天天忙碌但丰富起来。早上，要早早起床带它出去散步，顺便让它大小便，因此喜欢熬夜的我再也睡不成懒觉；中午回家，首先要清理被它弄得一片狼藉的房间，然后才是做饭吃饭。而它的饮食也成为一个问题，刚开始给它吃的是牛奶泡馍，但后来发现它对我们偶然掉到地上的蔬菜很感兴趣，也就给它一点菜吃，它咔吃咔吃吃的挺香，后来基本上就和我们吃一样的饭菜了。不过知道动物吃盐会掉毛，我就在菜炒熟了后舀出给它吃的再放盐，这倒纠正了一个错误的生活习惯；午睡前也要带它出去溜一下弯，主要就是让它在外面排便，也正好让人和动物的食物得以消化；晚饭后带着它散步更是成为了我一整个夏天的必修课。
高原的早晨即便是夏天温度也比较低，草坪里又满是露水。每天早上带它出去，回来时它的四只脚爪和半身的毛总是弄得很湿，一进门就在我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泥脚印，而且房间里总是充斥着一股动物毛皮淋雨后特有的腥臭味。因此每天清晨散步后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换掉脚上的运动鞋，去擦它的爪子。可是也许它也知道沙发或者床上会暖和一些，我总是来不及将它的爪子擦干净它就跳到沙发或者床上去卧着，害得我措手不及。后来想了个办法，干脆在出去时给它的四只脚爪绑上塑料袋，这样它的小脚爪就不会轻易被弄湿了，我只需回到家取掉它脚上的塑料袋就行了。不过这个动作一定要快，不然的话，它会很快地带着塑料袋跳上床去的。
人和动物相处的久了，也会产生深厚的感情，就像是人与人之间。在我们共处了一两个月后，奇奇就不可避免地成为我们家里重要的一员。它不但和我们同桌吃饭，也和我们同床睡觉，本来这一点我是很忌讳的，可是奇奇大了，它的身高已经足够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上床上沙发，它的智商也让它觉得它和我们一样可以享有某种权利。所以，尽管我们在家的时候不允许它上床上沙发，可当我们一出门它就会轻易得逞。不让上床卧室门可以关，客厅却不行，要是将它关进卫生间或者阴台，它就会叫得四邻不安。我们只好在沙发上铺上一小块毯子允许它睡上去。它也自觉，不论我们在与不在，它上了沙发睡觉的地方就是那块毯子，如果那块毯子放到地上换了地方，它会主动地叼过来放到我们脚边，自己卧上去，和我们一块看电视。当我们聚精会神看电视的时候，它的小眼睛也会盯着电视看，看到紧张的时候，它的小耳朵会竖起来，甚至会冲着电视汪汪叫，真不知道它到底是看热闹还是看门道？
到了睡觉的时候，它必定也要和我们任何一个睡到一间房里，不过属于它的床，就是那块小毯子。看我们在床上，小家伙会在地上叫个不停，除非你将它抱到床上玩一阵。这点要求本来我是坚决不答应的，可是每次心软的儿子每次都会在它的哀叫和祈求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那好，他的床就成为奇奇第二个栖息地。这样渐渐地成了习惯，即便我们睡觉时，它本来是在地上睡的，可是到了半夜儿子醒来，它必定睡在他脚头的被子上。儿子有时候当我的面假装呵斥它，可是我看得出来，他对自己成为奇奇需要的人而暗暗地有点得意呢。
其实他还不知道，我和奇奇也有一个小小的秘密，那就是：每每睡到夜里，我的卧室门总会被奇奇轻轻地推开，它会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看我。要是我开着灯看书，那么奇奇就会将它小小的前爪搭到我的床沿，像个调皮而又乖巧的孩子般看我好一会，冲我讨好地使劲摇尾巴，要是我伸出手去，它会用它温热的小舌头舔一阵我的手，舔完了我说：“奇奇再见！”它就会乖乖地出门回到属于它和儿子的卧室里去。要是我这个时侯假寐着，它就会站在地上，抬头看着我的脸，看我没动静，它也只好不作声色地原路返回。这个小秘密，令我心里充满了温馨，这个时候的奇奇好像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在半夜里想得到妈妈的抚摸却又不敢叨扰妈妈的瞌睡，只能偷偷地溜进来看看她，好在梦里也记住妈妈的脸。我想，奇奇要是做梦的话，梦里也许会有我的影子吧，就是不知道它会不会在梦里说人话，叫我妈妈？
奇奇的存在，让我们的生活多了些纷乱，但也多了些快乐，就像是有了一个幼小的但又不需要让大人多操心的孩子一样，每次回家和出门在外，我的心里都会有个小小的牵挂。这样的牵挂是温馨的，也是幸福的。
但是奇奇的存在也引来生活中的很多麻烦，单是它随地大小便的习惯就难以纠改，弄得房间里到处是尿迹尿骚味，不得不让我每天都花很多时间去收拾，也迎来家里其他人的十分反感，总是在不多的几次回家时，唠唠叨叨地说了一次又一次，实在令人头痛。为了息事宁人顾全大局，我只能将它送走。
先是将它送到妹妹店里，拴在她的店门外。可是我们刚一离开他的视线，它就汪汪地叫个不停，我狠狠心拉着儿子下楼，都走过了一条街，还听见它声嘶力竭的吠叫，酷似一个被遗弃在夜半冷风呼啸的荒原上的孩子般惨痛而伤心。
我和儿子都站住了，他的小手抖抖地，紧紧捏着我的手。我低头，看见他眼里满是难以掩饰的难过和痛楚。没有一句对白，我们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妹妹家飞奔而去。
见到奇奇的那一刻，我就像见到了被人贩子拐走后找回的孩子般将它抱了起来。而儿子早就解开了拴在店门上的链条，我们抱着它一溜烟地回了家，深怕有人来抢似的，都顾不得给妹妹说一声。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它洗澡，它的小前爪子支在盆子边上，乖乖地被我们揉搓，听话了许多。
洗完澡，我用儿子穿过的一件旧内衣包住它，儿子抱着它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地亲它湿湿的鼻头，它也用它的小舌头一遍遍舔儿子的脸，儿子咯咯地笑个不停，不知道是怕痒还是高兴。
可是那段时间适逢家里有些事要处理，我实在抽不出时间照顾它，就给侄女打了电话，就在深秋即将到来的时候送走了它。
侄女在明白我的苦衷后收回了奇奇，却终因工作生活的原因无能喂养而不得不把奇奇送到外地的朋友家代养。后来据说奇奇在那一家过了几天就不见了，说是跑丢了，但也可能是被转手卖给了别人。也许那条名贵的狗注定了会成为别人用来敛财的工具，丢失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我只能暗暗祈祷奇奇能遇到一个像我一样珍爱它的主人，能够在清风送爽的晨昏陪着它在户外跳一跳、玩一玩，能在漆黑的夜里将手伸给它舔一舔，安抚一下它像人类的孩子一样需要得到亲人照顾和安慰的心……
再后来，我们还陆陆续续养过几条猫猫狗狗，可是都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原因离开了我们，给我们母子留下了一些难过而温馨的回忆。过了很多年了吧，我还记得奇奇和那些猫猫狗狗的样子和故事，记得与奇奇和那些猫猫狗狗有关的一切，可是陪伴我生命里最美的也最苦乐参半的十多年时光的儿子，却在离他十八岁生日即将到来的生活，意外地离去，带给我人世间最为惨痛的遭遇！
儿子的离去留给我的伤痛和绝望完全不能与奇奇和那些猫猫狗狗的离去相比，但我在纷乱惨痛的时光中，只能用天堂和灵魂再世的妄想来安慰和开释，只能期望他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好，会有早他出生三天意外离世、没见过面的奶奶在那里等他、照顾他，会有应该早就离开这个世界的奇奇和猫猫狗狗陪伴他，给他欢笑和温暖！
唯有在这样的自欺欺人和自我安慰中我才能一时间忘掉伤痛，面对这孤独无望的世界而坚强地活下去，继续我和儿子当初的许诺：他小时，我带他走遍全国，他长大了，带我走遍世界！
虽然我们都没有兑现诺言，他小的时候我因为经济和工作的原因，并没有带他去太多地方，当他走后，我带着他的照片，也曾走南闯北的到了很多省份，每到一处，我都会对着那些美山美景美水默默祈祷：儿子，你的脚步虽然不能跟我走到这些美丽的地方，但你在天的灵魂应该有知，会跟我一起走吧！你的眼睛在另一个世界、在天堂，应该能看到这些美景吧！所以，往往我会在那些特殊的日子，选择离家出走，走在不同的天地间，走在秀山美水间，就像儿子也跟我一起走一样，内心煎熬着，却假装开心地笑，是为了给人世间最亲也是最爱的儿子一个有他同行的幸福的迹象，拍下很多照片！
始于2011年6月10日
终于2011年12月21日
改于2012年8月30日
完稿于2012年10月16日儿子在读初中时
续写于2019年8月24日儿子离开三周年后
作 者 简 介
尚登英，女，藏族，曾用笔名霓裳羽衣或霓裳羽翼，甘肃省武威市作协会员，武威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现供职于天祝县工商局。爱旅游、摄影，好读书、写字，出版诗歌散文集《走在梦与现实的边缘》和游记散文集《一路风雨驿路情》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