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百年翻译运动奠基欧洲文艺复兴
【老何史地杂记】
何新 :阿拉伯百年翻译奠基欧洲文艺复兴
约翰·威廉·德雷珀(JohnWilliamDraper,1811~1882年)在《欧洲知识发展史》一书中说:
“欧洲文献故意系统性地抹杀穆斯林的科学成就,对此我不得不表示悲愤。但是我肯定,他们再也不会继续被隐瞒下去了。建立在宗教敌视与民族自负基础上的偏见永远都不会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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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伯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百年翻译运动”,此一事件对后来世界历史进程影响甚大,但中国学界则甚少知之者。
阿拉伯百年翻译运动,是中世纪阿拉伯帝国发起的翻译古代东西方文化典籍的学术活动,肇始于倭马亚王朝(661—750—1492年,白衣大食)时期,高潮在阿巴斯王朝时代(公元750-1258年,黑衣大食),迤逦数个世纪。
之所以被称作“百年翻译运动”,是因为它的鼎盛期在阿巴斯帝国时代持续约一百年的时间。
(阿拉伯史家认为 “百年翻译运动”的历史时期,应被确定为“起自马蒙时代(第7任哈里发),迄于戛希尔时代(第19任哈里发),即始于伊斯兰教历198年,止于伊斯兰历300年”,即约公元830年至930年的一百年间。)
实际上,连同初期和尾声,这场文化建设运动实际累加时间超过了三百年,从8世纪直到11世纪。如果考虑到伊比利亚半岛的后倭马亚王朝,那么这个泛阿拉伯的文化运动持续了超过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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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伯帝国的这一翻译运动,地跨欧、亚、非等广袤区域,广泛收集波斯、印度、希腊、罗马、阿拉伯等古代作品,转译为阿拉伯文,同时进行研究和评介,借以巩固伊斯兰信仰,发展兴旺阿拉伯帝国的科技和文化 。
翻译运动将包括亚里士多德及波斯、印度、希腊的多种古代学术及文学著作翻译成阿拉伯语,后来又通过西班牙的阿拉伯王朝传播到欧洲,对后来欧洲文艺复兴具有深远之影响。
大翻译运动能够发生的原因,是阿拉伯帝国在成为横跨欧亚非三洲的大帝国而取得政治强有力统一后,有远见的历代哈里发认为有必要对阿拉伯帝国境内的学术、宗教 、制度和文化进行综合与统一。
阿拉伯研究者认为,这一文献翻译活动始于西元7—8世纪之际,最初为倭马亚王室的亲王及统帅哈立德所发起。哈立德征服叙利亚和黎凡特地区后,阿拉伯人来到地中海东岸,接触到小亚细亚地区古希腊文化的遗产。
哈立德对于小亚细亚地区古代医学和炼金术深有兴趣,因此鼓励阿拉伯学者对有关著作的翻译,较早的译事多集中在两个领域。此外,有一些犹太教和基督教的著述也被译出,因为有助于了解《古兰经》中述及的阿拉伯人的历史。
[ 哈立德·本·瓦利德是阿拉伯帝国早期著名军事将领,麦加古莱什部落人。原为麦加贵族艾布·苏富扬的部下,早年曾参加麦加多神教徒反对穆罕默德的战争。后归信伊斯兰。穆罕默德为表彰其作战英勇,赐以“安拉之剑”的称号。穆罕默德逝世后,被哈里发艾布·伯克尔任命为司令官,横扫阿拉伯半岛,迅速征服各部落,战功卓著。633年,哈立德征服伊拉克。后率军转赴叙利亚,635年攻占大马士革、安条克、阿勒颇等名城。636年8月在雅穆克河战役中,以较少军队大败罗马军队,征服叙利亚北部。638年进占耶路撒冷。哈立德一生转战各地,功绩卓著。亦重视文学和学术,鼓励了最初的翻译事业。]
后来,倭马亚王朝时代的第八任哈里发阿卜杜勒·阿齐兹也曾经命令宫廷学者,将一些黎凡特希腊语和北非科普特语的炼金术、占星术和医学书籍译成阿拉伯语。
[阿齐兹是倭马亚王朝第八任哈里发(717~720),全名欧麦尔·本·阿卜杜勒·阿齐兹·本·麦尔旺·本·哈凯姆。生于埃及赫勒万(Hulwan)。宗教学识渊博。]
倭马亚帝国首都在大马士革,因崇尚白色被称为白衣大食。这时期阿拉伯人译述的范围主要是小亚细亚希腊人和君士坦丁堡罗马人以及中东地区的著述,将这些著作翻译为阿拉伯语文。阿拉伯帝国的大规模翻译运动发生在黑衣大食阿巴斯帝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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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阿拉伯史家艾哈迈德·爱敏的观点,百年翻译运动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初期)
公元8世纪中叶,阿巴斯王朝建立后,随着政治统治的牢固,文化生活出现了繁荣景象。翻译 活动由第二哈里发曼苏尔的予以推动,到第五哈里发拉希德时代形成高潮,对各国、各民族文献典籍的翻译和研究运动逐步形成规模。
曼苏尔迁都到巴格达后,开始营建一个学术中心和图书馆,即后来的智慧宫。拉希德扩建了这个中心,并招徕大批学者。
这期间翻译的著作有:波斯文的《卡里莱和笛木乃》、梵文的《信德罕德》、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托勒密的《天文大集》等等。在这个时期。伊斯兰教义学派的一些元老如奈扎木了解并开始接受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和他的学说。
第二阶段(鼎盛期)
至第七代哈里发马蒙时代(813~833在位),将智慧宫升级及全面扩建,在智慧宫中设置了翻译局、科学院、图书馆和学堂,统一组织翻译和学术研究活动。
马蒙派人帝国各个区域收集书籍及文献,派遣侯奈因·本·易司哈格(通晓多种语文的翻译家),主持智慧宫,把大量希腊古籍译为阿拉伯语和叙利亚语,亚里士多德的几十部著作,几乎都是他一手翻译为阿拉伯文的。
马蒙派人访问君士坦丁堡求书,带回大批希腊罗马哲学的佚散文件,包括各个学科的著作,如托勒密的《天文大集》,毕达哥斯斯的《金色格言》和希波克拉底医学的著作,以及柏拉图的《理想国》和《法律篇》,亚里士多德的《范畴篇》等。
在翻译过程中,译者进行了研究和改编,掺入了自己的许多见解。这些典籍后来通过西班牙流入欧洲,为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提供了精神文化的基础。
马蒙在智慧宫中以重金延聘了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信仰的近百名著名学者和翻译家,如伊本·穆卡法、艾布·叶海亚、叶海亚·伊本·马赛维、侯奈因·伊本·易斯哈格、萨比特·伊本·古赖、白塔尼、花剌子密、伊本·麦台尔、叶海亚·伊本·阿迪、肯迪等。
约翰·威廉·德雷珀指出:“在哈里发时期,学识渊博的基督徒与犹太教徒不仅受到应有的尊敬,而且被委以重任,提拔在政府中担任高级职务。”
第三阶段(尾声)约公元10世纪末至14世纪中叶
9——10世纪,巴格达伊斯兰学术方兴未艾,苏菲派、穆尔太齐赖派、艾什尔里派及阿拉伯语言学派的学术活动十分活跃,各派别学者在宫廷的赞助和庇护下著书立说,在古兰经学、圣训学、教法学、凯拉姆学及文学艺术方面均作出了成就。
据有关史料,巴格达曾建有30多所各类宗教学校,其中11世纪塞尔柱朝首相尼扎姆·穆勒克建立的尼采米亚大学和13世纪哈里发建立的穆斯坦绥里耶大学最为著名,曾培养出大批著名学者和官吏。巴格达同开罗、科尔多瓦并称为伊斯兰三大文化名城。
阿巴斯王朝后期,国势衰落,政治四分五裂,智慧宫财政资源枯竭,翻译研究难以为继。
但是,至阿巴斯王朝结束时,古希腊科学典籍中的全部重要著作和大部分较次要的著作,都已译成了阿拉伯文。其中包括:
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论天》、《论生灭》、《气象学》、《幼物志》、《论灵魂》、《形而上学》、《伦理学》、《政治学》、《诗学》、《问题篇》、等等;柏拉图的《政治家篇》、《法律篇》、《国家篇》、《智者篇》、《辩解篇》、《蒂迈欧篇》、《斐多篇》、《高尔吉亚篇》、《普罗泰戈拉斯篇》、《斐德罗篇》、《斐利布篇》、《泰阿泰德篇》、《巴门尼德篇》等;玻菲利的《亚里士多德〈范畴篇〉导论》,毕达哥拉斯的《金色格言》及有关音乐的论文,此外还有医学、天文学、数学方面的各篇译作。医生格林(盖伦)的《解剖学》(7卷)、《小技》等全部医学著作;希波克拉底和保罗的大部分医学著作:获奥斯科里的《药物学》、《医典》;托勒密的《天文大集》、《四部集》、《地理学》、《光学》等;阿波罗尼罗斯的《圆锥曲线》、《比例截割》、《有限极数》等;欧几里徐的《几何原理》、《数据》、《现象》、《光学》、《论音乐》等;阿基未徐的《论球和圆柱》、《圆的测定》、《论平面板的平衡》、《论浮体》、《定律》等等。
这一时期,著名的翻译家有:约翰·伯特里格,他翻译了很多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库法的书商哈加吉·本·优素福·本·麦脱尔·巴尔莱拜克的盖斯塔·布·鲁高、侯奈因·本·易司哈格、萨比特·本·古赖(萨比教徒)等等。他们精通希腊语、波斯语、古叙利亚和阿拉伯语,这种奇特的语言能力,是历史与文化遗留下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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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世纪阿拉伯人进入欧洲伊比利亚半岛后,倭马亚家族后裔建立后倭马亚王朝,在西班牙的科尔多瓦形成了新的伊斯兰政治宗教中心和文化中心。科尔多瓦与阿拉伯北非王朝的开罗,试图继承阿拉伯帝国的事业,遂与倭马亚和阿巴斯时代构成了辉煌绚丽的阿拉伯“五百年文化黄金时代”。
此时的欧洲正处于黑暗愚昧无知的中世纪。阿拉伯人统治的西班牙半岛、西西里岛这两个地区成为伊斯兰学术的中心地,汇集大量的伊斯兰学者与阿拉伯书籍。吸引许多欧洲精英到此,甚至到大马士革或巴格达学习阿拉伯语言及文化。
例如12 世纪的英国哲人阿德拉(Adelard ofBath),登陆西班牙,又经由小亚细亚辗转来到叙利亚地区学习阿拉伯文明。他学成回国后,成为最早把伊斯兰科学成就引入英伦的介绍者。他也是最早把阿拉伯数字引入英国的人。
穆斯林在西班牙的八百年间,许多阿拉伯著作被科尔多瓦阿拉伯王朝(后倭马亚王朝)传播到伊比利亚半岛(西班牙半岛),形成西班牙的科尔多瓦文化中心,又随着阿拉伯人进入意大利地区。
在穆斯林统治伊比利亚的时代,中世纪的罗曼方言( Romancevernacular)演变成近代使用的西班牙语,为伊斯兰教徒、犹太人以及基督徒所通晓。伊斯兰教和犹太诗人都习惯在阿拉伯或希伯来文的诗文中,放进罗曼方言的重叠句。
欧洲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佛罗伦萨、威尼斯人把大批翻译成阿拉伯文的古典文本从阿拉伯文译成拉丁文。大批亚里士多德和希腊著作通过阿拉伯人和阿拉伯语文被介绍到欧洲,为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奠定了思想基础。
可以说,没有阿拉伯百年翻译的成果,就不会有欧洲近代的文艺复兴运动。
美国研究阿拉伯文明的学者乔纳森·莱昂斯指出:
“数百年来阿拉伯学问界的巨匠以及中世纪欧洲的知名人物,诸如花拉子密、阿维森纳、伊德里西、阿威罗伊等人的名字,今日在受过教育的平信徒读经员中如果说会产生什么反响的话,那也是微乎其微。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已被人遗忘,留下来的只不过是对过去年代的一丝淡淡的记忆。
然而,在非凡的阿拉伯科学和哲学的传统中,这些人物只是几百年来被西方的愚昧无知以及对穆斯林所持的十足偏见所湮没的寥寥几位而已。
但是往回翻一翻时代的记录,如若没有阿拉伯人的科学成果,诸如花拉子密的代数学、阿维森纳详尽的医学教导和哲学、伊德里西永恒的地理学和绘图法以及阿维罗伊严谨的唯理论,就无法想象西方的文明。
比任何一位个人的成果更加重要的是阿拉伯人做出的位于当代西方之核心的整体贡献——让人们认识到科学能够给人类带来征服自然的力量。
经阿德拉的引介,阿拉伯知识的无穷力量重塑了整个欧洲的知识风貌。它的影响延伸到了16世纪以及以后的岁月,引导了哥白尼和伽利略极富创造力的工作。
他们的成果使得信奉基督教的欧洲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位于宇宙的中心的是太阳,而不是神创造的这个地球家园和人类。
阿威罗伊这位来自穆斯林西班牙的哲人评判员,向西方阐释了古典哲学,并将古典哲学第一次引入到唯理论者的思想中。阿维森纳的《医典》直到17世纪仍然是欧洲的标准教科书。阿拉伯人撰写的有关光学、化学和地理学的书籍也同样具有持久的生命力。”
[ 乔纳森·莱昂斯(JonathanLyons),美国学者,研究阿拉伯世界与西方关系。现任教于澳大利亚莫纳什大学和美国乔治梅森大学。著有《智慧宫:阿拉伯人如何改变了西方文明》、《西方眼中的伊斯兰世界——从十字军东征到反恐战争》。]
阿拉伯史学家希提说:“征服了肥沃的新月地区、波斯和埃及的国土后,阿拉伯人不仅占有一些地理上的地区,而且占有全世界最古老的文明的发祥地。沙漠的居民成为那些古老文化的继承者,渊源于希腊-罗马时代、波斯时代、法老时代和亚述-巴比伦时代的那些历史悠久的传统,也由他们继承下来……这些信奉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在他们所管辖的人民的合作和帮助之下,开始消化、采用和复制这些人民的文化和美学遗产……他们是征服者成为被征服者的俘虏的另一个例证。”
“在整个哈里发政府时代,叙利亚人,波斯人、埃及人等,作为新入教的穆斯林,或作为基督教徒和犹太教徒,他们自始至终举着教学和科研的火炬,走在最前列……从另一种意义来说,这种文化是肥沃的新月地区古代闪族文化逻辑的继续……”
恩格斯 在《自然辩证法》札记中指出:“古代留传下欧几里德几何学和托勒密大阳系;阿拉伯留传下十进位制、代数学的发端、现代数字和炼金术;基督教的中世纪什么也没有留下。”
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在《抓住时机》中则说:
“当欧洲还处于中世纪的蒙昧状态的时候,伊斯兰文明正经历着它的黄金时代……几乎所有领域的关键性进展都是穆斯林取得的……当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伟人们把知识的边界往前开拓的时候,他们所以能眼光看到更远,是因为他们站在穆斯林巨人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