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史琐忆】王守学||初心
初 心
王守学
公元1979年的中国大地已经从寒冬中彻底复苏，甚至已感觉到迎面吹来的习习春风。山东省济南市郊区一个小县城，长清县政府一个不同寻常的电话打到昔日抗日革命根据地大峰山下的孝里公社东障管理区驻地，电话内容申明：紧急寻找四街村一个名字叫金传胜的人。
提起四十多年以前的往事，四街村金传胜的三儿子金甲新至今记忆犹新。
金传胜三子金甲新
“县里来的电话，管理区的工作人员自然不敢怠慢，放下电话，立即赶到我们村大队部和村干部一起来到我们家中通知我父亲去县里一趟”！听着眼前老人的讲述，我一边记录，一边对他仔细端详：饱经沧桑的面容驾一副眼镜，约么七旬开外的年纪，个头近一米七五左右。我发现在讲述以往的故事中他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尤其是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放射出熠熠的光辉，这怎么也不像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所拥有的神情。
“打记事儿起就生活在遭受众人鄙视的白眼中，站在别人跟前好像矮了一头，逢集会的场合，不是受训斥就是就是被人讥笑，当时那种窘迫感真有生不如死的感觉。年复一年，同样的情景不知回放了多少次，精神麻木了，习以为常了，开始时年轻气盛，要上诉，要力争一个清白，一次次碰壁才使我渐渐明白：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是个是非颠倒的年代，任你怎么挣扎、反抗都无济于事。随着岁月的流逝，眼看昭雪无望，渐渐放弃了申诉的想法，信天由命吧！就在对生活前景完全失去信心的时候，县里又传讯父亲前往，一家人惊恐万状，琢磨不透又会有什么样的厄运降临。
“胳膊拧不过大腿，上边儿传唤，只有硬着头皮去呗。”讲到这里老人苦笑了一下接着往下讲：“平时批斗都是在本村，这次越过公社直接升到县里，看来是罪大恶极要进行非常处理了。一家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把父亲和我送出大门口跟随管理区的同志一起到公社报道。毕竟父亲年事已高，我们哥仨我是老小，是初小毕业，算是有点儿文化，腿脚也灵便，陪老爹外出最理想的人员自然是非我莫属了。在公社乘坐绿色帆布吉普车去县里，当时我还狐疑不定：罪人一般都是乘没有篷子的厂车，我们这次坐如此高档的汽车进县城真是云里雾里让人琢磨不透！
“长清县政府大院。我们爷俩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走进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刚一进门，听到有人进来，坐在办公桌侧面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向我们走来，当确认无误后，那个人紧紧抓起我父亲的手瓮声瓮气的喊道：老哥哥你还认识我吧？我父亲先是一愣，继而回过神儿来，望着那高大魁梧的身影，那浑厚豪迈的嗓音，梦里都曾相遇，怎么会忘记呢？父亲喜极而泣：郭参谋（郭哲生，抗日战争时期任峰山县县大队参谋），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吧？不是做梦，老哥哥，我就是郭哲生啊！郭叔叔拉着父亲的手与父亲亲切地交谈着，那情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烽火燃烧的峥嵘岁月。
回忆起往事历历在目。1943年是大峰山军民抗战最艰苦的一年。敌人对我革命根据地展开疯狂的扫荡，肥城的日伪军近千人集结在广里、孝里铺。在大峰山南麓“马岭战斗”中有两名战士身负重伤，是峰山县大队参谋长和指导员石坪同志经过慎重考虑一致认为把伤员托付给在东障镇任伪职的我大峰山地下交通员金传胜家比较放心。事实证明，郭哲生的选择是对的，金传胜以特殊身份作掩护，一家人对革命伤员无微不至的护理，仅月余的时间就使伤员得到基本康复，顺利返回部队，重上疆场奋勇杀敌。一次次冒着生命危险把情报传递到大峰山，根据地的领导一次次通过传递的情报使敌人的阴谋破产，挽救了组织机关，拯救了革命同志，一桩桩，一幕幕，老战友重逢谈起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新中国成立伊始，就在金传胜一家同全国人民一道积极投入到农业生产中去的时候，1950年下半年农村划分阶级成分的运动展开了。受左的思潮影响，村级单位上报各类人员成分不十分确切，对此身为村干部的金传胜意见与其他领导不一致，村支书恼羞成怒，怒斥金传胜解放前曾任伪职，拥有几十亩地，本应是地主成分。这一揭发，一呼百应，免去金传胜村干部的职务，结结实实扣上一顶“地主”的帽子。
“五六十年代，虽有成分划分却没有斗争趋向，可是‘文革’一开始，所谓的‘黑五类’就成了广大群众斗争的对象，大会批，小会斗，老实交代过去是怎么压迫剥削贫下中农的，稍有迟疑就是拳脚相加。”讲到这里金甲心苦笑了一下。“小时候也听父亲讲过，我们家是有几亩薄地，仅供自家温饱，还达不到地主的级别，更谈不上雇佣长工、压迫农民。至于解放前所做的革命工作只是少有提及，我们兄弟却是忿忿不平：就算我们不是功臣可也不能成为人民斗争的对象啊！每次我们要提起上诉时，父亲总是摆摆手，让我们不要迎头而上，再弄个头破血流。‘黑白颠倒只能是一时，绝不会是一世’父亲总是拿这句话来开导我们。现在想来，我才品味出父亲的教导处处充满了哲理。”看到金甲新满脸对先父敬畏的神情，我也被一位献身新中国革命事业的老人所特有的宽广胸怀感动了。
“老哥哥，你受委屈了，我对不住你。郭哲生叔叔紧紧握住我父亲的手话语中充满了歉疚之情。当年你及你的一家出生入死为革命做了许多工作，建国后却得到了不公正待遇，做为当时的见证人我没有好好保护你们一家，我深感惭愧，现在党的政策不再以阶级斗争为纲，把重心全部转入建设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正确轨道。作为当年的亲历者我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公布于天下，不要让有功于国家的功臣蒙冤受屈！
“父亲紧握着郭叔叔的手老泪纵横‘郭参谋，你也不必自责，后来我们听说你也被流放到新疆戈壁改造，自身都难保了，纵使想起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现在得知组织上为你落实了政策恢复了工作我很高兴，你当年冒着枪林弹雨为建设新中国做了那么多工作尚且被误解，与我们相比，我们受的那一点儿委屈简直就没法儿提，感谢你走出牛棚首先想到我们！’父亲激动的情绪都有点而失控了。
“郭叔叔听到父亲感激的话立即纠正：‘老哥哥，不是我首先想到了你，是党想到了昔日每一位为国家为民族做出贡献的同志，我只是代为传达！’与郭叔叔相聚的那一天我终生难忘，在他与父亲的亲切交谈中我彻底了解了一位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宽广胸怀。下午，郭叔叔用他的专车把我们送回家，次日他带领我到省县相关部门开具证明为我一家恢复名誉。一切办理妥当，郭叔叔神情严肃的告诉我：‘大侄子，你们一家为革命做出了贡献却受了许多委屈，被人误解的滋味我深有感受，你叔我这一辈子没求人为自己办过一件私事，更别说违反政策的事，你们一家被误解受委屈我深感过意不去，这次我就破回例，申请有关部门安排你到大峰山林场工作。’从一个黑五类分子，一名普通农民忽然转正成为吃公家饭的正式职工，那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当时我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就在我要向郭叔叔说句感谢一类话时，我忽然注意到郭叔叔那雕像一般的凝重面容，坚毅的面孔虽历经每个时代的重创，每条皱纹里记录的始终是牺牲自己，为天下大多数人谋利益，就算自己一时受误解也毫无怨言，这也是他与父亲交谈中多次谈到的投身革命事业的初衷。
听完老人的叙述，我深深感受到我们的国家为什么能在逆境中一步步发展壮大：因为我们拥有一班不忘初心的领导团体，时刻把人民疾苦挂在心上，在这个团体的带领下有一群互相理解，团结向上的人民群众，所以我们的民族才会立于永远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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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守学，济南市长清区人，博客昵称“湄湖散人。”中国乡土艺术学会书画院会员，文史爱好者，孝里文化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