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益荐书│《核:中国先锋小说选本Ⅰ》序:《因为“愤怒”》
这是一本先锋文学合辑。
先锋,眼下,有多少出版物或写作还标榜先锋?
犹记得20世纪80年代一批才华卓越的年轻人横空出世:马原,残雪,莫言,余华,苏童,洪峰,格非,孙甘露……他们重新定义了当代中国文学坐标,其文本意义、美学价值、形式冒险已大大溢出“常规”,一头扎进世界文学的怀中,即便今天研读仍会带来不小的冲击,即便他们背负了长久的“模仿”骂名,可谁能否认,这些文本是一代写作者忘乎所以的创造、风采绝伦的突围?谁又能否认,这些文本是用精美的汉语而非英语、法语、德语写下的?这种划时代意义,不可因一定程度的借鉴(借鉴本身有错?如此论的话,所有的“现实主义写作”岂非都是借鉴老托尔斯泰的,借鉴老巴尔扎克的,借鉴老狄更斯的?)就断然否定其扎根中国现实或人和人性的原创性,就拒绝承认它们至今不衰,经受住了时间考验的震撼与新鲜(如马原的《错误》、格非的《青黄》、苏童的《妻妾成群》、余华的《现实一种》等),这种并未随时间流逝而贬损的文学价值,不正是经典的定义?
此后,历经30年变迁,中国文学渐渐向现实和故事回归,无所谓高下优劣,但先锋写作、先锋精神在20世纪90年代肇始的物质化娱乐化大潮冲击下戛然而止,令人扼腕。如果文学强调甚至固守一种样貌、一种声音,会不会与文学在反叛中传承,或在传承中反叛的精神相去甚远?
好在,今天仍然有人,仍然有一批甘愿捧火的人默默坚持着不流俗的写作,坚持要写“完全不一样”的作品。我自认为是庸常现实带来的焦虑和愤怒使然,现实的多种挫败终于让这些优秀的作家在精神上实现了与早年先锋派们的无缝对接;在他们看来,元叙述,叙事圈套,多声部独白、反讽、复调、间离等后现代手法都是“遗产”,都是宝藏,任何对先锋派们业已娴熟的技艺的摒弃都是对文学的漠视,任何趋于保守的急于得到认可和发表的写作都是一种偷懒;当认识论写作早已向着本体论大踏步前进几乎与世界文学等量齐观之时,我们对先锋们的不屑一顾,耻于谈论尤显可疑和可悲,无异于大踏步撤退,亦为美学上的粗鄙寻找托词。而撤退,退回19世纪写作的梦想本身就是可疑的——被互联网改变的世界还回得去吗?19世纪的法则之于今天,还可靠吗?
于是,这批人,这批对于叙事技艺孜孜不倦者,除了被无趣的现实激怒,更被当下滥觞的看头知尾的知音体写作激怒,被絮絮叨叨的丧失美感的讲述而非叙述激怒。突围、反叛,也就成了这批作家常见的姿态和雄心。是啊,文学,好的文学,优质的经典,通常都是反叛的杰作,如《包法利夫人》《铁皮鼓》《喧哗与骚动》……在我看来,“反叛性”实际上并非一味强调割裂,而是,最重要的一点,反叛性强调的不是跟从,而是在写作中找到自己,认识自己,成为自己,进而成为拒绝从众、流俗妥协的那一个。
先锋之意义,不是牺牲,不是流血,而是成为无可替代的那一个。
《核:中国先锋小说选本Ⅰ》所集结的作家,都在努力发出自己的独特声音。也许小说内部不免缺憾,但为了不从众、不庸常,为了文本之独特、精神之孤绝,他们尽力了,他们成功地在众声喧哗中找到了自己。
小说终究是要面对自己的,而且首先要面对自己。
感谢一批重要刊物对于这些异己分子的包容,它们是《山花》《作家》《小说林》《西湖》《芙蓉》《青年文学》《滇池》,以及我们的《大益文学》。
吾道不孤,先锋不会落幕。怎么会落幕呢?
还有那么多愤怒的家伙带着愤怒上路,势必写出杰作。
《核:中国先锋小说选本Ⅰ》,是记录,也是证明。
陈鹏
大益文学院院长。大益文学主编。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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