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论纵横】何　鹤： 哲思与田园诗词创作

何　鹤：1967年生，吉林农安人。诗人、书法家。中华诗词学会教育培训中心高级研修班导师、《中华诗词》杂志编辑。曾获全国诗词大赛第一名十余次，一、二等奖近百次。著有《诗词速成手册》《何鹤诗词选集》《诗词点评笔记》《百字飞花令》《诗中岁月》《律诗分韵集联》等。

哲思与田园诗词创作

　　晋陆云《晋故豫章内史夏府君诔》：“澄鍳博映，哲思惟文，沦心众妙，洞志灵源。”哲思意即诗人在写作中对物象进行观察思考，从中提炼出人生感悟与思想智慧。先秦时期的《孺子歌》与《楚辞》中的《天问》皆富哲理。到了陶潜，其《饮酒》可谓情理兼备。唐宋时期，诗词发展达到高峰，出现了许多哲理诗。这种诗内容深沉浑厚、含蓄隽永，将哲学的抽象道理蕴含于鲜明的艺术形象之中。到了苏东坡，将哲理诗推向更高峰。田园诗词从古至今，运用哲思创作从未中断，出现了大量的优秀作品。本文仅就自己运用哲思创作田园诗词谈点体会。

　　哲理诗词的主要特征是以景传情，以情达理。它融景物、形象、说理于一体，以其特殊的艺术魅力，揭示哲学领域中的某一命题和道理，从而完成了传播知识、启迪智慧、感悟人生的目的。来看《向日葵》：

风光原是梦，仰脸总堪轻。

知道低头后，此生方有成。

　　写葵花的诗很多，但多从表象写表象。此作可以看成是纯粹的咏物之作，本来字面上也是在写葵花生长的过程。也可理解成借物咏人之作。首句写过眼皆浮云，承句写围绕着他人转便会失去自己，转句从上句的仰脸变化成低头，为结句作铺垫。结句收束全篇，也是对前句的回答，也是前句的结果。只有低头了，才会有所成熟，有所成果，有所成就。此种咏物题材，如出神采，必定是加入了作者的哲思，使之具有了理性的光辉才能与众不同，才能引发读者共鸣，才能具有存在的价值。再来看《树墙》：

知君本是栋梁材，可叹原非当树栽。

置在街前添一景，出头自有剪刀来。

　　这首绝句同上，依然是咏物，也依然是有着本题与题外双重意指。树墙很平常，城市乡村都有。农村就用刺玫和榆树当墙用，尤其以榆树墙为多，在院子里从大门直通屋门。从把榆树钱洒入泥土中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确定了种子出芽后的属性是要做“墙”，而非成“树”。不能超过一定的高度，不能超过一定的宽度，要在实用和审美双重的约束下生长。榆树是很高大的树种，可以长到几人甚至十几人合围那样粗，可以长到十几层楼房那样高。同时也是生命力很强的树种，有的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依然枝繁叶茂。但是，在特定的环境下，只能按主人特定的限定生存。面对这样的树墙，从环境角度看，它是一道风景，很美。但换位到榆树本身，是它愿意的吗？由此及人，不是更有想象的空间吗？看似写景，实则写人。这种亦景亦人的双重指向，注定是给原本平常的题材注入不平常的内涵。

　　优秀的哲理诗词反映作者对宇宙和人生真谛的探索，以及对社会理想的向往，因而颇受人们的喜爱。哲理诗词，具有很高的艺术审美价值和思想认识价值。《水边》正是这样的作品：

一抹夕阳斜未迟，池边苍鹭立多时。

躬身俯首悄然待，几尾游鱼遥不知。

　　这首诗从水边无数景物中裁剪出一帧画面，一帧平常不过的画面。但你透过画面看到的仅仅是静止的画面吗？这首诗区别于前两首，它不再是纯粹的平静的景物。如果看似平静，那也是表象的平静。那雕塑一样伫立的苍鹭，看似死一样的沉寂，但那双敏锐的眼睛一刻也未停止运转，机警地搜寻着目标。它在等，在耐心地等，等待画面以外游过来的鱼儿。果然到来的话，那雕塑便会一改常态，说时迟，那时快，在你没来得及反应的瞬间，将你吞入腹中。如果鱼知道，它肯定不来，如果没有鱼，苍鹭指定不等。鱼不知道苍鹭在哪个方向等，苍鹭不知道鱼从哪个方向来。双方一旦相遇，便会上演一场杀戮。其实，这静静的水边就是一个杀戮场，看似很美的地方，也会隐藏着无限的杀机。想一想，这多么可怕啊！

　　优秀的哲理诗词，总是艺术和哲理的完美结合，成为人类精神文明中的精品，洋溢着知识性、趣味性和启示性，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几柄钓竿一线排，冰层上下两相猜。

贪图香饵终成错，只恨未能沉下来。

　　如果说前一首《水边》里的鱼，对将要发生的一切全无知情，值得可怜与同情的话，那么，这首《破冰钓鱼》则呈现了另一番景象。成排的鱼竿从冰孔放下，人在冰上，鱼在冰下。线上有钩，钩上有饵。人下饵为引鱼，鱼吞饵为贪吃。冰上冰下，两相较量。总有那么几条鱼禁不起香饵诱惑而咬钩，结果被从温暖舒适的水下拎到了寒冷的冰面上，然后便听命于钓者的随意处置。或放到冰面冻死，或放到鱼篓等待归家入锅。如果鱼能保持原来钓钩不及的深度，不为那放下来的香饵所动，便绝不会招致灭顶之灾。怨谁呢？只怪自己管不住这张嘴啊。此写鱼乎？此写人乎？皆是。一定要沉下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下面这首《登山》则在平淡的意象中营造出让人回味的理性。

人近深山疏雨间，遥闻钟鼓暮云寒。

半途俯仰崎岖路，进亦难来退亦难。

　　小诗平常无奇，然而越品味你就越能领会其象外之象，意外之意。脚下之路，亦人生之路。有句话叫上山容易下山难，事实是，人生和登山一样，实在是进亦难来退亦难。有了这样的内涵，它就不再是平常意义上的山水行吟。上面这些诗例以平常物事寓哲理，而《无底洞》则是从不平常的景物中找回平常的心态，写法上别出心裁。但同样地在百般回味之后让你若有所悟：

裂缝从来不可修，保持清醒赏深幽。

原知此洞应无底，莫起填她的念头。

　　无底洞，少见，可谓不寻常。正常情况下，由于猎奇的心理作怪，一定要近距离观赏。而小诗反其道而行：赏深幽，亦要保持距离。接着又是一句忠告，莫起填它的念头！这种双关指向写法，一向能取得别样的效果。不是嘛。凭你一己之力如何能填平深不见底的洞呢。仅此而已吗？不！更有比洞还深的人的贪欲，是谁能填平的吗？有些人比无底洞更无底，离他（她）远点！

百鸟无言林自深，苍鹰展翅遍搜寻。

鸣声一旦连生死，沉默从来就是金。

　　这首《沉默》是农村实景的状写。当苍鹰飞过喧闹的深林，所有的鸟声顷刻停止，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静。农村长大的我，对这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但有一天，这种场景与诗思碰撞时，它便上升到了哲理的层面。鱼儿管不住自己的嘴，会自吞苦果。鸟儿管不住自己的嘴，会招致杀身之祸。所以，在苍鹰到来时，所有的鸟儿都选择了沉默，沉默让鸟儿得以自保，再一次佐证了那句老话：沉默是金。世上何止是鸟儿知道沉默，人比鸟更懂，也更会沉默。

　　田园诗人能否取得大成就，关键的一点，是要考量他是否具有思想深度。事实上，许多伟大的田园诗人都具有哲人的头脑。笔下的平常景物，附载着老庄智慧的影子。因为有了哲思，写景诗中包孕理趣。从理性的哲思中关注生命的存在、体味生命的过程与意义，凸显了思想性在田园诗词写作中的重要地位，便极大地维护了诗词写作的艺术尊严。

商丘市诗词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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