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脸,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中国人是最能吃、也最会吃的民族,外国人不吃的我们也吃,外国人吃的我们花样更多。昆虫、皮蛋、动物的头、爪、内脏……虽也偶尔存在于某些民族的食谱,但像中国这样“五毒俱全”、成为举国风尚的,全世界就咱一家。
头脸是诸多食材里比较特殊的一项。中国人自己爱面子,对于食物倒是一点脸面也不留,常见的荤菜如猪、牛、羊、鸡、鸭、鱼、虾,都是吃头的,一点也不浪费。一个头,可以整吃,也可以再细分,外边有眼耳口鼻脸颊,里头有脑,不里不外还有个舌头,不吃的东西除了毛,大概只有牙齿和犄角了。
别说老外接受中华料理的博大精深需要循序渐进,其实看着兔头、鱼脸,中国人也怵。只是看得多了,一吃觉得还挺好吃,也就成了传统。中国菜讲究有头有尾,什么大盘鸡、炖甲鱼之类非得把头也放着才算齐齐整整。在讲究的场合,上菜时整鱼的鱼头对准谁,谁就是桌上最尊贵的人,成了一种文化。
吃头在中国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除了“学名”还有不少俗称,比如猪舌在一些方言里叫口条,北京人叫老顶舌,上海人叫门腔,江西人叫招财,福建人叫猪赚,广东人叫猪脷……为了不过于枝蔓,今天咱们只说脸。
中国是最早驯化家猪的国家,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猪肉生产国和消费国,吃起猪脸来自然也是花样繁多,天下第一。且不说近的,清朝的美食谱《调鼎集》里收录关于猪头的菜肴就有十余种不重样了。
▲ 成都出土东汉陶庖厨俑,案板上猪头栩栩如生,把厨子乐得美滋滋。 摄影/Face
中国人吃猪头肉的缘起大概和祭祀有关,猪是传统祭品的“三牲”之一,现在中国很多地方仍然有二月二吃猪头肉的习惯。祭祀场合,猪嘴里往往还要含个尾巴,谓之“有头有尾”,仪式感十足。
猪脸的做法,蒸、烤、腊、糟不一,最典型的是“扒”——焯水后的猪头加上各色香料大火煮沸,再用小火慢煨。所谓“火到猪头烂”,扒制的猪脸变得口感软糯,肥而不腻。最有传奇色彩的可能是淮扬菜里的扒烧整猪头,神就神在它源自扬州瘦西湖边的法海寺,“扬州八怪”里的罗聘就曾记载春笋烧猪头,“不问厨娘问老僧”。
▲ 软糯却不油腻是猪脸让人爱不释口的一大原因。图/截取自《过年》
猪头肉最风光的时候是冬天,做法也是过年必备的腊肉、咸肉、熏肉。把咸猪头肉煮熟,连肉带汤储存,用的时候挖一块,烩萝卜、烩茨菇、烩白菜都是极好的。也有专门吃这种肉冻的,叫作“猪头糕”,实际上不是一种糕点;如果是用重物压得特别瓷实的,便是东北的“猪头焖子”了。作为冷菜的猪头肉是下酒利器,这也让它征服了另外三个季节,尤其是夏天。
猪头肉到了四川,又和川式风味搅和在一起,成了一道“豆渣猪头”,富贵人家眼里的边角料“弱弱联合”,咸香逆袭。过去,民间对“猪头肉”几字颇为忌讳,比如北京小贩叫卖的是“熏鱼儿”,其实主营的是猪头肉和猪身上各种宝贝,倒不真有熏鱼卖的。
人们对猪头肉欲迎还拒,但味蕾却撒不了谎。猪头肉干吃也好吃、蘸酱更是多了千种滋味,它与面食是绝配,无论你是馒头、烙饼还是芝麻烧饼,抓一把猪头肉往里头一夹,再往嘴里一送,就两个字:真香!
风吹草低见牛羊脸
由秋入冬,北京便进入了羊头肉的季节。白水羊头是老北京的最爱,只选取内蒙古草原的适龄山羊,嫩而不膻,用清水煮熟,连盐也不加,自然鲜美。白水羊头很见刀工,切得薄如蝉翼,同时还要配着特制的“胡盐”,才能吃出纯正的京味儿。
北京的羊头肉主要是白水和酱羊头两派,但真要去了新疆、宁夏、内蒙古等吃羊大省,羊头肉的做法就多了,虽说水煮是原味党永远的最爱,但椒盐、五香、爆炒、凉拌乃至羊头杂碎汤,也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在兰州人眼里,羊头是一家手抓羊肉馆是否正宗的重要标准,还会把最好的羊头单独奉送给贵宾。
相比于北京白水羊头的精细刀工,大西北更偏爱手撕的粗犷豪放,拆解一个狰狞的羊头自然要比啃鸭头、兔头视觉上震撼太多。对于爱吃羊头的人来说,人生也像是一盘拆下来的羊头肉,筋筋膪膪的,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口吃到的是哪个部位——最好是面颊两侧的“羊脸”,羊一生都在吃草咀嚼,那是最精华的“活肉”。
欧洲人虽然多不吃头脸,但在被奉为西餐圭臬的法餐中却有一道小牛头肉,是法餐重镇里昂的招牌菜,厨师需要持证上岗;而在中国国宴中也有一道牛头肉料理——四川牛头方(方指的是形状),也是只有顶级大厨才能做。相较而言,法国人主要还是吃肉,中国人却刁钻到吃牛头皮(头顶皮+脸皮)胶质透明脆嫩的部分,比法餐难度系数高了几个等级。
牛头方是国宴大菜,寻常百姓很难吃到。实际上,牛头肉和猪头肉、羊头肉一样,本是接地气的食材。四川人处理牛头肉的心得,还体现在最日常的经典——夫妻肺片,它的主料之一就是牛头肉。有人说“肺片”原是废片,因为原材料牛头肉、牛肚、牛舌、牛心都非纯肉,但如今真叫是变废为宝了。
▲ 经典川菜夫妻肺片,标志性的红油。图/网络
真让鱼头大!
吃脸自然也少不了鱼。坊间有一道名字就很吸睛的“鸦片鱼头”(据说是“牙鲆鱼”的谐音),市场上一般只卖鱼头,几乎没有卖整条鸦片鱼的。这货是原产俄罗斯的海鱼,鱼身在欧洲市场上卖,头却被咱们包了圆,一条鱼被吃得环游世界,也算死得其所了。
中国人吃得更多的还是淡水鱼,四大家鱼青、草、鲢、鳙都能做鱼头。鳙鱼(花鲢)是最受追捧的,听名字就知道好吃了,叫作胖头鱼。生长在洞庭湖边,被湘、资、沅、澧四条大江牵系着的湖南人是吃鱼头的好手,火辣辣的剁椒鱼头(配上小米椒就是双椒鱼头)强烈地刺激着食客的味蕾,宣泄出人们的燥气湿郁。
▲ 是辣征服了鱼头,还是鱼头hold住了辣?图/soogif
辣也是四川人吃鱼头的标准配置,鱼头火锅、美蛙鱼头都是火遍全国的美食,这美蛙可不是美丽的牛蛙,而是肉厚大只的美国青蛙。
南方人吃鱼头要清淡些,比如有广东第一煲之称的生啫鱼头煲,“啫”字生动形象,将姜葱配料与鱼头放入烧至极热的砂锅,发出“啫啫”的声音,全程不用一滴水,全靠鱼头自身的水分来焗熟,鲜嫩爽滑。
“淮扬三头”之一的拆烩鱼头则体现了江南的精细(另两个是前文说的扒烧整猪头和没有“头”的狮子头),鱼骨被熟练地拆去,卤汁胶浓,肉酥无骨,懒人福音!
吃鱼头是场考验友谊的竞赛,高手对决,微翘的鱼唇,鼓鼓的鱼眼,还有腮盖下面胶状的鱼云,都是先到先得的限量供应。肉吃完后,汤汁也有感染力,搭配一些味淡的食材,能让后者灵魂得到升华。
在北京,鱼头的标配是泡饼,历史不过二十来年,却已成为烤鸭、涮肉后的一大京菜招牌。酱汁是鱼头泡饼的杀手锏,别说泡饼了,就是泡饭、泡面、泡馒头,它能不香?
▲ 北京鱼头泡饼。图/截取自《舌尖上的中国》
“头头是道”的中国人
吃兔头可能是中国人的专利,中国人每年吃的兔头以亿计,馋嘴的四川人就贡献了大半。兔头几乎用尽了川菜料理所有的技术手段,卤水、五香、怪味,生炒、凉拌、烧烤,最能代表四川的当然还是麻辣风味的双流老妈兔头,兔兔那么可爱,不吃怎么行!
和成都人吃兔有得一拼的,是南京人吃鸭,一个鸭头盐水、酱烧、汤煮、烧烤,总有一万种方式给你解决了。而在潮汕人眼中,鹅头是鹅身上最精华的美味,本地狮头鹅一个鹅头几百上千元,却也令老饕们趋之若鹜。中国人还吃鸡头,民间传闻说鸡头有毒,其实并无科学依据,《本草纲目》还说猪头有毒呢,好像也不怎么应验。
在国外,头脸常被认为是不能吃、或者穷人才吃的食材;而对于中国人来说,虽然食材亦有贵贱,但精心烹调的美味却无高下之分,所以我们能看到《红楼梦》里史湘云夹起鸭头说“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也能看到烧牛头方作为压轴大菜登上国宴的大雅之堂。
▲ 广东汕头,余壮忠师傅制作卤老鹅头,选取本地特产狮头鹅。所谓老鹅,是六年以上退役公种鹅。摄影/赵礼威 李勇,取自《地道风物·舌尖上的新年》
英雄莫问出处,好吃不分来路。头脸最终成为了中国美食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完美诠释了中国人的“民以食为天”。外国朋友来中国,我总想带他们吃一吃脸脸,给他们看看平民的胜利。
你也喜欢吃脸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