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不要错过东台
我只在东台停留了短短的一天。
本来打算从黄海森林公园离开之后,去条子泥转一圈就回到盐城,带我的姐姐就是东台本地人,她说:“那你不吃鱼汤面了?蟹黄包也不吃了?”
于是,在一顿丰盛早餐的诱惑之下,我留在了东台。
去东台市区之前我们先路过了八里和弶港。如果说盐城市区的饮食习惯和北方还有几分相似的话,这边就像是江浙了。
弶港有一条卖海产品的街道,说是海产品,是因为这些海货大多是经过简单处理的。
各种鱼干、虾干根据大小和种类的不同,被分门别类地放在一起,海虹和一些别的贝类也被晒干了,缩成小小的一个。
厚厚的海蛰也被腌起来,咸到海蛰皮上覆盖满了析出的盐晶。
当然也有新鲜的鱼,只是种类普通,数量也不多。
这边很有特色的一种鱼,叫做推浪鱼。
生长在盐城咸淡水之交的地方,喜欢迎着浪前行,所以有了“推浪”之名。个头不大,但是鲜美异常。
我们基本上顿顿都吃,一人霸着一条吃,我一顿饭吃两三条不在话下,甚至还要再瞄瞄汤水淋漓的空碟子。
不愧有本地人带路,我们对着屋外的大陆货视而不见,直接走进店铺深处的冰柜,老板娘从冰柜里面掏出来一个装着黑色液体的密封箱,这就是泥螺。
泥螺黑黑扁扁,看上去就像一颗黑豆。一般都是醉起来吃,用盐和黄酒腌起来之后,放个几个月不成问题。
老板娘用漏勺把泥螺盛出来,称重之后再舀几勺腌制泥螺的黄酒进去。
我有一次在饭店里尝试了一下醉泥螺,感觉很奇妙。比起醉虾醉蟹,酒味浓郁了很多,还带着些许苦味。泥螺肉是滑溜溜的,一下子就溜进了嘴里。
我吃了一颗就放下了筷子。不过当地人可很喜欢这种口感和味道。
海蛰也是提前腌好的,放在一个很大的密封桶里,要的时候就直接用手抓出来。一买就是一小桶,能留个小半年,回家之后把上面的盐洗一洗,再简单处理调味就能吃了。
东台的海鲜和别的沿海城市不太一样,基本上深圳吃的都是鲜活的海鲜,而在这里却多了很多加工与处理方式。
我觉得也许是因为盐城沿海主要是滩涂,所以海鲜种类不同,要知道,在西汉的时候,这个城市还有一半在海里,那时南京才是长江的入海口。
而且自古以来盐城就是一个大量产盐的地方。有了盐,自然就诞生了许多保存食物的方式。
在店铺里晃荡的时候,我看到街对面有一家饼店,专卖弶港大饼。
这是一种炸出来的发面饼,一张饼快赶上一个脸盆底的大小。
炸的时候饼飘在油上,老板拿了一个大铁勺往饼上浇热油。
我们进到店里,闻到一股浓浓的发面味儿。
店里放了一个澡盆那么大的盆子用来装面,发酵好的面饼就按照不同的状态放在托盘里,完全发酵好了之后,面饼就变得鼓鼓囊囊的。
老板在上面撒一层芝麻,就让面团一头跌进油锅里,面团在油锅里迅速膨胀。最后做好切开的时候,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大小气孔。
刚做出来的时候里面又松又软,外面还有薄薄一层酥脆的外壳。
真是好吃。
外面的街道上晒满了各种从地里收回来的豆子和玉米,有的豆荚已经晒到裂开了,红豆、黄豆、绿豆滚了一地。
店铺里的老太太拿着一个苍蝇拍慢慢悠悠地打苍蝇。
很多人在家门口见缝插针地种着地。路上还堆着一袋袋炸好的猪皮。
整条街上弥漫着一股属于小城的,缓慢,悠闲的气氛。
我们从商店里买了一瓶酒,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吃午饭。
酒是鹤兴陈皮酒,是一种当地特有的酒。
味道浓郁甘甜,别看甜丝丝的像是很浓郁的饮料,其实度数不算低,后劲也不小。
姐姐说她妹妹小时候在过年的时候偷偷喝了一点,结果整个晚上坐在饭桌前嗤嗤地傻笑。
在这里吃饭是没有菜单的,店家把准备好的食材放在冰柜里,我们想要吃什么就挑出来,让老板推荐怎么烧着吃最美。
有些菜甚至会直接把生的食材全部放在碟子里备好,要是有人点就直接拿进后厨炒。
这是一种很亲切的点菜方式,就像去朋友家吃饭一样。
东台话很难懂,比较好玩的是他们的感叹词是“乖乖”。要是天气很好,他们就会说:“乖乖,今天太阳怎么这么大。”
总之和东台人聊天,“乖乖”声此起彼伏,非常好玩。
除了红烧推浪鱼和炖猪皮,最特别的是一道麻虾炖蛋。
麻虾是一种很小的虾,小如芝麻,基本上肉眼不可分辨。东台人拿它们做麻虾酱,和虾酱和虾子酱差不多,都可以作为炒菜的调味料。
不过用来炖蛋确实是麻虾酱的特殊之处。蛋的味道本来就单薄,麻虾微咸,刚吃进嘴里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尾韵却透着一股生猛的鲜味,真是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原本平庸迟滞,懒洋洋打不起精神的蒸蛋,因为麻虾的点拨,四两拨千斤,一下子就有了精神头儿。
姐姐说饭店小气,在家里做饭都是要放厚厚的一层的。我倒是觉得这种淡淡的味道也很恰到好处了。
那天晚上我们还吃了炸黄鳝。原本被称为“软兜”的黄鳝,被切成细丝之后裹上浆,炸得干干脆脆,油脂也被炸出来了,吃到嘴里一点肉感都没有,就像吃香脆的薯条。
店里还有里面的菜卷得满满当当的炸春卷、香浓的猪肚汤,还有卤出皮冻的鸭头。
在东台吃饭好像不需要考虑太多,随便钻进一家小店里都能端出本地家常的食物,而且都非常有当地的特色。
而这种特色,恰恰在中国的许多城市里都已经消失了、同质化了、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于是,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早上。终于等到了我期待良久的东台早餐。
东台的同学告诉我,不要去什么红灯笼这样的“老字号”,要去就去躲在居民区楼下的无名小店。
不过本来就是外地人嘛,去红灯笼能吃得齐全。
红灯笼和上海的南翔小笼包啊,天津的狗不理总店还是有区别的。大清早里面全是本地人,东台话犹如外语一样萦绕在我耳边。
我们来的并不算太晚,不到九点就到了,运气很好地买走了最后三个蟹黄包,要是再来晚一点,怕是连早餐品种都不全了。
东台的蟹黄包和我们所熟知的靖江蟹黄包并不相同。
东台的是用发面做的包子,个头很大,差不多有一个拳头大小,而且包的也不止蟹黄和蟹肉,里面主要还是猪肉。
蟹黄包从高高的神坛上翩翩走下来,变成了家常的版本,价格相对美丽很多。
别以为这就是一个偷工减料的蟹黄包了,还没下嘴呢,就能看到包子皮上沁出了很多的黄油,包子底部更是黄灿灿的,咬开之后也能看到里面一块一块的蟹黄。
包子里面放了点糖提鲜,蟹黄的香味浓郁却不锋利,猪肉肥瘦混杂,肉粒分明。一下子就把人从昏昏欲睡的早晨拽醒了。
这里的包子里都要放点白糖,凉拌干丝也是甜的,也不过分,只是画龙点睛地放一点,让味道变得轻盈。
没有像无锡那样嗜糖如命,但是和真正的北方胃口已经是截然不同了。
最后一个主角就是鱼汤面。
初一听到鱼汤面,我以为汤里有鱼做浇头,没想到是一碗白净的“素”面,除了汤和面条什么也没有,别说鱼了,甚至连兰州大饭店里礼貌性的薄如蝉翼的肉也没有。
素净得像小葱拌豆腐。
一喝汤才知道其中的玄妙。
鱼汤面可以分类两个部分,面就是普通的阳春面,鱼汤才是重点。
鱼汤是用好几种小鱼、鱼骨和猪骨熬成的。先煎得金黄,再把汤熬成厚重的奶白色,再把渣子都过滤掉,鱼骨头再在锅里反复煎几遍,再煮,才算做好。
白色的阳春面,泡在乳白色的面汤里,白成一片。汤也不调味,又白又素,第一口就是要喝最纯粹的味道。
别的地方总是在面或是配料上下功夫,只有这一碗“素”面,却是把功夫都下在看不见的地方了。
我喝第一口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刘姥姥第一次吃贾府里的茄子,就要脱口而出:“别哄我了,汤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也不用吃饭了,只喝这种汤了。”
等听完也要感叹一声:“我的佛祖!倒得多少条鱼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就像开水白菜一样,看起来简单的东西,往往才是最复杂的。
喝完汤之后按自己的喜好加盐和黑胡椒,再加一点辣椒油我觉得最香。
面条上挂满了浓厚的汤汁,我看到身边的本地人呼噜呼噜地吃完了面条还意犹未尽,一仰脖子,把汤也喝到见底才算是成功唤醒这个早晨。
东台是一个小地方,吃得也有意思,人也可爱,也许只有这些小地方才能不受打扰地保存属于自己的习惯,也守护着如此复杂的一碗“素”面。
要是去黄海森林公园,千万别错过这座近在咫尺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