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都传奇》:清代名媛齐祥棣——白莲花的传奇人生

清代名媛齐祥棣

作者:孟丰敏

光禄吟台是来三坊七巷参观的重要打卡点,此地有“闽山”二字。据《乌石山志》记载,福州三山是屏山、于山、闽山(或乌石山)。为何是闽山呢?原来,曾经的闽山是一座大山,后渐渐被夷为平地,成为人居。

光禄吟台与北宋福州知州程师孟有关。北宋熙宁间这里有一座法祥院,程师孟闲来无事便到此访僧问道,时或站在闽山的巨石上吟诗。住持因此把程师孟所站立的巨石称作“光禄吟台”,并请程师孟题写。

光禄吟台

闽山还有一别称是“玉尺山”。清朝时,这里有一户人家,建了一座私宅,名“玉尺山楼”。这人家姓齐,祖上从今仓山区齐安村迁居到此。嘉庆六年(1801年),齐鲲登科,与其父齐弼一样因德才兼优入翰林院学习,成为庶吉士。嘉庆十三年(1808年)闰五月,齐鲲以琉球册封正使的身份出使琉球国(今日本冲绳县)。

据《玉尺山楼遗稿》记载,齐鲲所居的玉尺山楼内有光禄吟台及莲花池。齐鲲有一女名祥棣,家中排行老六。

齐祥棣出生前夜,其母梦见有仙人赠一枝白莲花给她。齐祥棣出生后,容貌宛若白莲般清丽可人、明慧好学,喜欢读史,熟背唐大家数十篇,工诗词,言谈举止超凡脱俗,15周岁及笄后许配给螺洲陈氏家族陈登淦的五子陈兆熊。

螺洲陈氏是福州名门望族。清朝福建第一位状元、琉球册封正使、正谊书院首任院长林鸿年称赞螺洲陈氏家族是“家家是玉林下清风”,家族中多才子才女。

光禄吟台的莲花池

齐祥棣平日喜欢写诗,自幼听母亲说她是一朵高洁的白莲花化身,便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超凡脱俗品质来严格要求自己,在家人的精心栽培和爱护下,每日生活只有琴棋书画,不曾染半点俗世烟火气,虽住在福州闹市区,却仿佛生活在天上瑶宫里,活成了仙女的模样,曾赋诗《白莲》:

佳人玉立水中央,涤尽铅华靓素妆。

琼珮月明遗远浦,缟衣露冷渡横塘。

娇能解语应増媚,淡欲无言但送香。

芳气满湖凉似洗,扶持清梦到鸳鸯。

由于父母也都把她当作一朵白莲的化身来看待,因此家中的池塘都种满了白莲。每到夏日,她便喜欢站在莲池旁,想象自己宛若白莲玉立水中央的美好样子。她与未婚夫陈兆熊虽未曾谋面,却听家人说他博学多才,也读过他的诗,爱慕之情日増。但陈兆熊有血疾,又刻苦读书,希望早日登第成就一番事业,故而年过二十仍未与齐祥棣拜堂成亲。

她喜欢写诗,诗集中总是提及“少菊二姐”,彼此常诗词唱和。她写《少菊二姐询妹近况书此奉寄并索和韵》:

簾垂妆阁篆烟斜,自喜吟哦遣岁华。

懒把吴绫闲刺凤,爱伸楚纸学涂鸦。

安居为报公孙行,结伴初开姐妹花。

闻道邱迟诗句好,愿将美锦付儿家。

诗后备注:“新结萨莲如十姐为诗伴,今又得姐吟兴不孤矣。”由此可见,齐祥棣更早认识少菊二姐,但诗中没有提及少菊是哪家闺秀,后来才认识萨莲如。这说明她们封闭的闺秀生活是很孤独寂寞的,幸好有诗伴,可以时常诗词唱和。但齐祥棣对少菊二姐说自己“学诗大半关清福,岂羡神仙富贵家”。

清嘉庆年间,来自山西雁门的萨氏家族文教兴盛,齐祥棣写给萨氏千金萨莲如的诗歌《寄莲如十姐并索和韵》中记载“诗派而今接雁门”,说“姐行十,子应以十姨称之。姐为元萨雁门先生之裔。”她在辈分上要称呼萨莲如为十姨,但大约二人年纪相仿,结交为诗伴,因此称萨莲如为“十姐”,并赋诗赞美萨莲如“绝世才华绝世姿,此生翻恨识君迟。苦吟何敢同齐己,还仗高情一字师。高唱阳春白雪词,不图彩笔属蛾眉。痴心要把黄金铸,私爇沈檀祝十姨。”

萨莲如擅长弹琴和绘画,蝴蝶画得尤其好。两家虽不远,但她们闺秀见面机会少。齐祥棣诗中说:“咫尺相违一见难,深谈犹忆坐更残。秦楼凤管双吹暇,休惜瑶笺寄彩鸾。转眼秋光近曝衣,鹊桥高驾挽星妃。山楼不用陈瓜果,细拨炉香听玉徽。”(诗后备注:“姐工操琴,七夕佳节可过我一弹也。”齐祥棣请萨莲如在七夕夜来家中弹琴相聚。

七夕夜,萨莲如来了,姐妹的相聚让齐祥棣非常开心。萨莲如弹琴外,为她画了一幅“蛱蝶双双上画屏”。闺蜜二人一起深夜望星空谈心。齐祥棣赋诗《七夕》:

云卷天街夜漏迟,年年此夕指为朝。

笑他儿女空言恨,修到神仙亦怨离。

月魄皎涵丹桂影,露华凉洗碧梧枝。

画屏银烛闲无梦,玉笛一声秋不知。

七夕也是乞巧节,齐祥棣赋诗《乞巧》:

天孙那肯度金针,礼拜浑忘夜已深。

不及蜘蛛工结网,丝丝长挂女墙阴。

除了少菊和萨莲如两个诗伴外,某年秋天,齐祥棣约邻居家的淑女一同出门赏花,回家后写下《竹深留客处赋》。赋中说她们看到荷塘波光粼粼,塘边麦田上的稻花如浪翻滚,颜色如石榴花一般火红鲜艳。她非常喜欢空谷佳人忽而飘来的神仙意境,和女邻居俩人在竹林里倚竹、漫步。她觉得自己和女邻居是芝兰结伴出游,艳羡明朝福州的竹林后七贤(邓原岳、曹学佺、谢肇淛、徐兴公等)经常出游吟诗作对。

嘉庆十九年(1814年),齐祥棣的爷爷齐弼过世,常年在外工作的父亲齐鲲因丁忧扶丧回到福州,殷勤伺奉母亲。过了两年,24岁的未婚夫陈兆熊因屡试不第,苦读成疾,吐血身亡。订婚六年来,齐祥棣已把自己视为陈兆熊的妻子。家人深知她的心意,因此隐瞒了陈兆熊的死讯。

某日,她从外祖母家坐车回来,下车时看到陈兆熊家笙乐喧嚣、旗幡迎风招摇,好像是陈家有丧事,要出殡。此时道旁一个白手少年手指着陈家,引她过去看。她过去门口张望,又不敢多看,回家后迷惑不解,却见家人躲着她窃窃私语,或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不久,其他人家上门来求婚提亲。齐祥棣顿时恍然大悟,在陈家门口看到的棺椁就是陈兆熊的,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个夫君已魂归天庭,期盼的美好姻缘就此灰飞烟灭,瞬间精神崩溃。她怎么能允许自己一女嫁二夫呢,即使是未过门,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不幸结果。完美主义情结严重的她梦碎了心也碎了,存活于世的意义似乎也空了。她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不如殉节以成全自己永葆处子清白的愿望。家人以为事情瞒得严密,见她也无事一般照常生活,因此没有在意。

她的叔父非常喜爱她也了解她的秉性,担心她若知情会轻生。这一天,她来叔父卧室中,还像孩提时一样依偎在叔父身旁,轻轻握住叔父的手,却情不自禁地颤抖着,脸上露出依依不舍、欲言又止的神情。叔父看她这样,便出言试探她的心意。她又谈笑自若,仍旧一副天真无邪少女的样子。叔父便放心了。

谁知,这冰清玉洁的白莲花早已做好珠沉玉碎的打算,只是来和宠爱她的叔父做生前的最后告别。当晚,漫漫长夜难抵悲伤之苦,第二天清晨,她趁家人都熟睡时,跳入玉尺山楼的莲花池殉节。她的离去犹如她的白莲诗所言“佳人玉立水中央,淡欲无言但送香”。此时,陈兆熊家人忽然发现有一缕香气飘入陈家,馨香满屋,很快就听说齐祥棣为陈兆熊殉节了,惊骇得全家人都慌了。

齐祥棣从一之义而为未婚夫殉节,引来族中长辈及当时许多名家的惋惜和感叹。很多人都知道她出生前夜幻化白莲花入母胎的传奇,也听说了她死后化一缕馨香魂归陈家的事,因此为她的殉节赋诗、撰文悼念的名人不少。

她的叔父撰文时记载唐至清中叶,全闽未婚烈女共计67人,齐祥棣是第68个。虽然她的殉节之志犹如忠臣烈士,但他视她如亲生女儿,而此时膝下也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谁知竟不顾亲人悲痛而自尽,说“血泪涔涔下者,汝母而外,尚有阿叔阿婶之哀痛欲绝哉。”叔父悲伤不能自已,以至于无法亲临祭奠。

一场鸳鸯鹊桥梦碎,装裹了一代痴情才女的齐祥棣棺椁最后送到西湖开化寺,后与陈兆熊一起合葬在莲花峰下。她和理想夫婿虽生不能共枕,但死后同穴结身后缘,同登仙界,也算是无憾。正是:莲花峰下葬莲花,苦命鸳鸯结诗伴。

齐祥棣去世后,父亲齐鲲经不起精神打击,不久也病逝。其墓碑记载:“皇清赐进士出身、诰授奉政大夫、翰林院编修、晋授中宪大夫、河南府知府、即选道北瀛齐君墓志铭。”这块墓志铭今由福州市文物局所收管。

齐鲲家由此家运衰弱,转让玉尺山楼,但下家听说齐祥棣跳莲花池自尽后觉得不祥,房子多次易主,后来由创办福州第一家电气公司的刘家所得并改建。

光禄坊的刘家大院

光绪九年(1883年)79岁高龄的林鸿年听说了齐祥棣的传奇,便向齐家索取《玉尺山楼遗稿》阅览,后刻意选择农历六月24日(荷花生日),在正谊讲院之味谏轩为齐祥棣的诗集撰写《玉尺山楼遗稿序》。序言,这本诗集对后来里社中的女士阅读、吟诵十分有益。

因为齐祥棣的诗集中除了写她和两个姐姐作诗唱和、闺秀生活外,主要表现出一种超凡脱俗,不贪图富贵的隐逸志士情怀,尤其诗句里经常出现“仙”字。因此,她虽表面乐观开朗,但骨子里深受佛道宗教文化及隐士、志士思想影响,早已怀抱远离红尘、淡泊明志,向往神仙境界的人生观。这或许是她与生俱来的性格特点,但更多受到她是白莲化身,以及家风家训的影响,最终把闺阁小女子无法实现的一种完美人生抱负以殉节的方式来实现,终成就她“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超凡脱俗之品格。

家风家训馆属于刘家大院的庭院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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