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在少女还不懂得伤心之前 ll 丁不三

图片：黎明的酒杯

［诗歌］在少女还不懂得伤心之前

作者：丁不三

回忆是什么

就是独自在空寂的山中

这时

天蓝得让人绝望

风吹得让人悲伤而更悲伤的是——

那声悠远、又不知来处的雁鸣

不 要

——这样的诗会让读者变得狡猾

不要照镜子

镜子会伪造你的脸

不要对着纪念碑说话

建筑师是个诈骗犯

不要，在少女的恒温袜里

装上窃听器

会被恒温烫伤

不要看图说话画家是个贼

不要相信鸟鸣，它们

只是为选举在争吵

不要相信课程表

下一课会把上一课推翻

不要去挖珍珠

一粒砂没有办法复制海水

不要在一棵苹果树成年之前

支付苹果花的佣金

水银的二甲基。

石头的汁。

少女是恒温的听诊器。

苹果花等着开学。

鸟的眼睛里都是砂。

无 题

按下电源开关时

没有人会担心，光

会孤独。

但孤独这个词太孤独了

像小偷偷错了东西

老海盗给小海盗准备的宝物

与神对话

在恐惧还没发生之前

在少女还不懂得伤心之前

在一发炮弹离开火药之前

在木材还没有加工之前

在蔚蓝退出天空之前

在麻还没被编织之前

大海可以是多少滴水？

为什么蜜蜂学不会偷懒

为什么蜜蜂不知道贪污花粉

毒蛇如何解毒？神为什么总是

单独行动

在文字之前，世界已经具备了什么意义

数学要怎样才能表达情感

生殖是复制还是分裂

对立是不是三角形

建筑物盗用了谁的空间

人类为什么要相互交换政权

鸟为什么可以同时使用翅膀和爪来位移

小概率事件为什么总发生在人身上

蚂蚁的领导被授予了何种头衔

战争为什么需要动员

动员是名词还是形容词

羊为什么不掌握屠杀技术

造一架无限长的梯子

谁会爬下来？是红衣教主还是致幻剂

制定规则又从不遵守的骗子是谁

戴上镣铐跳自由舞的群众演员有多少个

天敌之间为什么不可能势均力敌

天意为什么充满敌意

天道为什么偏偏是歪门邪道

偏执狂，疯子

“半吊子的社会学者”

伪善的人都戴上红袖标

为什么？

人流的两种含义

应该如何区分

让一艘船前进，后退

需要从两面派做起

还是需要从鼓吹开始

让一群人醒来，需要一颗炸弹

还是需要跑到人群中放一个嘹亮的臭屁

政治家为什么总是在死去后才正式被命名

疯人为什么不承认疯是一种精神

没有疯的人为什么不提供

不疯的证明。为什么

从皇帝到总统不需要进化论

黄鼠狼是狼吗

猫头鹰是鹰还是猫

人民广场上都是人民吗

在国家产生之前地球上的资源归谁所有

如果万物之神用这些问题给人类考试

正确答案由谁来提供

这样的模式是极权还是集权

能选择如何去死是不是绝对自由

掌管万物的神为什么是男性而不可以是一只母鸡……

用比喻说话

象形字。屠夫。冰冷的古代皇帝

排列整齐的剥皮刀具闪着银子一样的光

肥大而油腻的法律。充血的妃子

在广场上公开生殖，她觉得

大臣们都很可靠，子民都很忠诚

诗人又写了一首臭虫一样的诗

歌颂他有一所伟大的房子

像一辆走错路的卡车耗尽了汽油

灰色动物的房间

请你一定要相信

灰色的房间里悬挂着各种

书写工具。象形牙刷。剃毛刀

和治疗偶蹄疾病的医生画像

这看起来有很多种不可能

首先，这些东西大家并不了解

它们为何悬挂，为何存放在灰色的房间

灰色的房间里居住着什么动物

它们为何会遵守着灰色的规矩

：单调的声音何其动听

：胜过一千个情人在你耳旁低语

：某个马上要开始的游戏

：一个外省穷人，停在黄昏后的码头上

：他紧迫的呼吸像刚刚点着火的导火索哧溜哧溜地

：爬行在陌生城市的空气里

读者，我不认识你

请你一定要相信，这不是一个人在瞎扯

也不是故意把诗写得晦涩

或者，看过了翻译体的人正在统计西方数据

这是

：一个人被迫的胡说

：在语义的变幻中他寻找相互愚弄的乐趣

：他在躲避捕猎像一只狡猾的老猞猁

我们做一个大胆的假设

：你会在去年的冬天见到他

：完全是一个穿上某种制服就显形的

：狗特务，汉奸，叛变分子。

：到现在还没干成几件坏事

：你会看到他，摇着一颗硕大的脑袋像一颗皮质篮球在充气

鱼骨头

折叠的泳姿。美女的曲线旁边

围绕的水流和呼吸。

他杀的蛋白质。

现在剩下的，是凌乱的鱼骨

走进纸巾的坟墓

用餐愉快！这么客气

像客服代表那毫无表情的嗓音

这太虚伪了，它满足了我的食欲

我扔了它的骨头

还要写诗——

赞美它死于蛋白质过剩

赞美一片水，因为缺少鱼

变得干净。就像给雕像穿上

象征庄严的中山装

水的纪念碑。冠军的自由泳记录。

以及，肥大厨师的艺术品：

四个衣兜里装满的纯净的子女

铁

乌拉盖，秋天，灰而冷

云很低，风特别大

卡车像一个风动力玩具

摇摇晃晃，开得贼慢

冷在身体里聚集

简直是一颗颗冰冻的手榴弹

就是在这时

飞驰而过的一个

摩托少年。他不会回头看我们一眼

他只是个例外的记忆

只是一个虚无，而我们还在

追他——

像一个梦境：我们一直走在上学的路上

但我们是另外的身份，是家长

是一盒搁置很久的火柴

是收割后的荞麦田

是一块，不能儿化音的铁

亲爱的木头

我们过度食用证实了土地正在贫瘠

我们减少纺织布匹证实了天气正向无常的方向走动

我们用加速器证明了时间并无结余

我们用服从证实了谎言

我们用恐惧和恐惧搏斗

我们用牙齿咬住自己的舌头

我们忍住心里悲痛的哭声

……

我们的内心像一处废墟

像一间住着鬼魂的空房子

我们在黑夜里忍住不去消费黑夜的现金

我们在黑夜收到梦境的账单

却要用梦境来分期偿还

……亲爱的木头

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在你的背上看到正在燃烧的树木

通红的火光照亮了赶路的人群，他们的脸上

都有不同的表情

他们担心饥饿，担心黑夜太久，担心谷物会长久沉迷于吐穗的快感

而黎明是个太紧张的词语，它将带来锦缎一样的阳光

和雨水密集的皱褶

这可能就是我们将要遭遇的事实：

我们会对事实失去兴趣，会在高声合唱的宏大叙事中

保持悲观的声音

——像一颗拒绝成熟的果实

亲爱的木头，我不想在黑夜向你表达爱意

不想保持洁癖向你证明我的清白

在这悲伤的尘世，请相信

我们和肮脏的一切都是亲属

——即使有很高尚的说辞

那也是高尚对卑鄙的征用

像受伤的人用自伤避难

木头，我们不说亲爱了吧

我们节省下这个词语吧

就当做，我们在这个世上

开给对方的可信的，唯一的，属实的收据

我和弟弟

时间派出的两辆作战坦克

小霸王受伤，任天堂阵亡

在过去的三十四年

你都是我的僚机

之后

我一直保持双排队形

练习一个人成为两个

酸 塔

1989年的整个暑假

她每天都来和我一起

跑到山里的

某一处。

像两颗多肉植物

“我们什么都不要干

只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递给我香烟

鞋子，衬衫

以及她妈的

经济学导论：

青春不过是家长制和社会主义的

商。

这是一篇记叙文

确定了时间和地点

至于人物

就有很多可能

可以是ABCD

也可以是阿波呲嘚

——1989年我去过山里

认识了一种植物

叫酸塔

好像只能这么结尾了。

假

她的一组词语

穿过的丝袜和一张

象形字一样的卸妆纸

车钥匙，防晒霜，伞

经过瘦身的钱包和

贷款合同

唐代的细腰

凶狠的雌兽

她不知道我这么写她

她说她要带着我环游世界

还说我们谈情说爱的时间太久

已经不适合生育子女

事实却是这样的

人类把地球挤得不能转动

周游的意义只能交给世界地图

至于生育的意义

她说她的理解是：

我们绝不给祖先再生个奴隶

然后我们回到各自的座位

像行李箱回到行李舱

鸟抒情

每天的。鸟。

每天的，第一次。

——那时候我带着

弹弓，火药枪

每天的。串门人。

把活着的事实抄写给我

它吃它的虫子。依旧。

我煮我的小米粥。

它不习水性。仍然

我只会狗刨。还是

随便一个，关于海的词语

之于它的赤峰口音

都不能互译。

都是陌生化。

哲学课

光把黑暗藏在哪里

黑暗才不会像洒了的黑墨水

黑暗又是如何

用阴影说明了

光和黑暗可以并存

人类要求的平等和尊严

只是一个被反复按动的电灯开关

对生拇指的精妙在于

捏造

事实是假象被推翻

人的膝盖构造适合下跪

猫的放大影像

会破坏老虎的秩序

一九九一年，某日

我和哲学老师边玩跳棋

边讨论这些

她说——你这样的人

不能太多。

多则无用，还有社会危害性

你只是大脑偶发性突变

医学上叫精神病

她建议我改读中文

——但最好别写诗

意外想起她

这多悲伤——

悲伤得就像

再看一遍旧课本

反复磨一把刀

简介：丁不三，内蒙古人，现居广东。业余写诗，非著名，不作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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