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老师”张惠云先生

之所以给“老师”一词加上引号,是因为我既不是专业演员,也不是票友,而只是个普通戏迷,而且是个只会看戏、不会唱戏演戏的纯戏迷,和张老师的“师生关系”是谈不到什么对河北梆子的传承意义的。
我“认识”张老师很早,在很小的时候,从收音机、电视里就认识了张老师。使我痴迷上张老师的唱腔,是首届“鸣凤奖”张老师的《洪湖赤卫队》唱段,真是太好听了,那时我也才十来岁,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戏,记住了张老师的名字。后来就经常能听见、看见张老师了,因为记住了。陆陆续续收集了张老师出过的磁带、光盘,《大登殿》《陈三两》《夜宿花亭》《蝴蝶杯》《双错遗恨》等等,对张老师的艺术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也更加地喜欢和崇拜张老师。
后来去东北上了大学,经常和同学、老师写信,就萌生了给张老师写信的念头。因为不知道张老师具体的住址,就笼统写了“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这个单位名称作为地址。结果第一封信如泥牛入海,不见回音。一度以为张老师很忙,顾不上回信,和张老师联系这事儿就搁下了。过了大半年,写信的念头又起来了,就又用“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这个地址(当时互联网还没兴起,没有网站之类的信息),给张老师写了封信,而且为了张老师回信方便,还在里面放了个写好回信地址的信封。本来也没太指望张老师能回信,只是试试看而已。没想到张老师这次回信了,而且说上封信她没收到,因为已经退休在家,不经常去剧院,信就没收到,这封信是剧院的人给稍回家来的。信不长,张老师对我喜欢戏曲表示感谢,而且说自己文化水平不高,写不了太长的信,把家里电话号码告诉我,我们可以电话交流。想不到一位大艺术家竟然这么平易近人,真是喜出望外,从此就算和我的偶像联系上了!那年寒假,第一次去石家庄看望了张老师。
第一次见张老师真人,既兴奋又紧张。进门时张老师正在给小孙子做棉衣,张老师一边开门一边收拾身上的棉絮,笑着说:“小孙子才几个月,棉裤棉袄常尿湿,得拆洗拆洗。”几句话让我感觉到张老师真是一个朴实的老太太,正如后来姬君超老师说的“台上似尊神,台下是常人”。当时张老师的老伴王老师拄着拐杖还能走,说话也还大致能听清。和张老师聊了很多我对河北梆子的一些粗浅认识,张老师讲了一些她的从艺经历,并给我看了她的相册,中午在张老师家吃了午饭。
此次见面之后,我利用寒暑假在石家庄转车的机会,经常去看看张老师,电话仍然是经常地打。再后来剧院有了网站,和凤章大哥,剧院的诸多名家如邱瑞德老师、扈晓波老师、桂云老师等等都熟悉了起来,也认识了很多河北梆子戏迷,比如飞飚客、秦剑、田雷等。互联网越来越发达,网上资料越来越丰富,学习、工作之余,我也补习补习河北梆子的“基础知识”,时不时地向张老师请教。有一段时期,梆子剧院网站上开了论坛,根据凤章老师的建议,我担任了某一板块的版主,经常发一些对某些剧目和唱段的看法、体会,当然以张老师的剧目为多。当时为了“唬人”和自抬身价,就吹牛说我是张老师的学生(还好,没敢说是徒弟),借力张老师的威望,也受到了很多戏迷的“尊敬”,我心里那叫一个美。后来我把自称是学生的事给张老师说了,张老师不但没有反对,还说你这么喜欢戏曲,做个学生没问题,师生关系比较广泛,不像师徒关系那么有说道儿,而且有一次在她家里,她还当面介绍说我是她的一个学生,我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之后每年的教师节、圣诞节都给张老师寄贺卡,落款都是“学生”,持续了好几年。从那之后,我就正式把张老师当成自己的老师了。
后来到北京参加工作,利用出差或者回老家,也经常去石家庄看看张老师。虽然不再写信和寄贺卡了,电话联系是更频繁了,而且都是长聊。张老师偶尔来北京演出或参加活动,只要时间充裕也会告诉我,我也会赶过去看看她。随着和张老师越来越熟悉,进而与张老师的徒弟们、粉丝们也有了联系,比如北京团的彭艳琴老师、天津的张翠香老师等等。彭老师也是我非常喜欢和尊敬的艺术家,经常保持微信互动。
说起翠香,她拜在张老师门下,我还是起了点作用的。当时她刚调到天津梆子剧院不久,在一些演唱会上经常唱张老师代表性的段子,比如《穆桂英挂帅》《洪湖赤卫队》等,也常演《陈三两》,都是张老师的路子。由于她非常突出,第一次看到她的视频资料就记住了她,觉得她是学张派的好苗子。对于她演的《陈三两》,我还专门写了一篇剧评,发在了秦剑大哥的网站上,受到秦剑大哥的充分肯定。关注了翠香一段时间后,我就想先探探张老师的口风,看看还收不收徒弟,毕竟张老师年龄不小了。电话上一提天津的张翠香,张老师说她见过张翠香,嗓子不错,唱得也挺好,只是自己年龄大了,教不了戏了,不想收徒弟了。可是我不死心,觉得这样一个张派的好苗子,不拜张老师好好学学、抠抠戏,太可惜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把想法给秦剑大哥说了,他很认同我的观点,也很看好翠香。他和翠香很熟,知道翠香也很崇拜张老师。在我俩的商议下,由他找固安戏曲家协会主席李永丰先生出面,促成了翠香拜入张老师门下这一盛事。翠香在天津举行了隆重的拜师仪式,因为时间关系我没有现场参加,但在网上看了好几遍当天的视频。虽然这件事我没起多大作用,只是牵了一下线,但是能为张派找到一位优秀传人,我是非常得意和自豪的。再次感谢秦剑大哥,我们一直网上联系,并没有见过面,是名副其实的网友,我俩算来也神交快二十年了。
和张老师熟了,聊天也就戏里戏外、奇闻趣事无所不及了,当然仍以戏为主线。我看戏以网上为多,也不时地进剧场看。每过一段时间,我就把近期看戏的体会、感想、困惑整理起来,和张老师来一次电话长聊,张老师也耐心地为我指点、解惑。每次打完电话,我都感觉自己的观戏水平又提高了一截,再写戏评会更有底气。张老师很少评论别人演戏的优劣,只是从自己演戏经历的角度说说剧情、人物、唱腔的处理,说每个人嗓音条件不同、人物理解不同,唱腔处理各有特点,说我喜欢她的戏,是因为听惯了河北的唱法和她的唱腔,别的演员有别人的特点等等。张老师经常会就自己某个演过的剧目和唱段,给我这个外行说说自己是怎么处理的,借鉴了哪些,更老的传统唱腔是怎么唱的,自己是怎么改的等等。我也就对张老师的戏有了更深的理解,知道了好之所以为好、经得住反复琢磨品味的原因。时至今日,张老师的唱腔和表演,仍是我欣赏河北梆子旦角的标杆,说学术点,张老师的戏是我看戏的坐标系;说专业点,张老师的戏是音准;说通俗点,张老师的戏就是定盘星。
张老师已年过八旬,身体还挺硬朗,近年来气色也越发好了,不时地也出来参加参加活动,露露面,让戏迷们感到挺高兴。张老师这大半辈子可真不容易,老伴儿因病行动不便,张老师照顾了他将近三十年,张老师自己后来身体也不是很好,家中又有各种变故,若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压垮了,可张老师硬是挺了过来。在事业上张老师的艺术成就有目共睹,演过的剧目、唱段,在京津冀流传甚广,对青衣、闺门旦行当影响深远。2003年底的时候在石家庄举办了“张派艺术传承演唱会”,“张派”的叫法正式推出。说到“张派”,张老师总说什么派不派的,那是学生们撺掇着弄的,只要大家喜欢听我唱,认我,就行了。行业里有“打内打外”的说法,是说被内行认可和被外行认可,两者兼具的不是很多,张老师做到了,专业演员和戏迷票友都很喜欢张老师的戏。
这些年,张老师因身体原因,很少登台演出了,实在推不开的就唱上几句,总觉得自己老了,气力不行了,不能唱只能“吼”了,自己又不善于讲话,不能把遗憾留给观众。这种想法大家都表示理解,也尊重张老师的想法。可是我还是经常鼓动张老师偶尔的出来露露面,可以不唱戏,当当评委、说说戏,总是好的。她们这一代演员承前启后、见多识广,每个人都是一座艺术宝库,给青年演员指点指点,就会有很大变化。戏曲现在衰微,社会风气也比较浮躁,“创新”的剧目、唱腔、表演处处可见,老先生们健在,就是一把标尺,“移步不换形”才有根基和依据。
前几年我总喜欢称张老师为“老太太”,和戏迷交流、写戏评,都喜欢用这个称呼,觉得挺亲切。自从去年张老师过了八十大寿,我就不太愿意用这个称呼了,从内心里真不愿意张老师进入“老太太”行列,转而用“张老师”称呼又多了起来。每次从网上、电视上看到张老师参加活动气色越来越好,打电话声音依然底气十足,就发自内心的高兴,总觉得这是戏迷们的福分。
现在,我依然是个外行戏迷,是个理工男,所从事的工作与戏曲、与文艺圈没任何关联,看戏听戏仍是我的爱好之一,而且喜欢写点评论。欧阳中石先生对内行外行有一个很好的描述:谈论一出戏,内行多从表现手法说起,外行多从什么感受谈起。跟张老师联系、“学习”多年,我仍然是个外行,看戏仍然看的是感受。专业的也多少懂一点,比如板式终于大致搞明白了,一些唱腔特点和表演分寸也能知道个大概。如果外行和内行有个边界和门槛的话,我觉得我已经接近这道大门了,到了门前的台阶旁。努努劲儿,也能拾级而上,在门口探头看看里面的风景。但是我不又不想跨进这道门,欣赏门内风景之后依然乐意走下台阶,坐在台阶上乘乘凉,歇息歇息。和张老师多年的交流,张老师的“指点”就好比给了我一个小板凳,让我可以从容的坐在门口,欣赏台上的、门里的唱念做表舞,感受角色的喜怒哀乐,陶醉梆子的跌宕起伏和慷慨激昂。我很享受这种状态,很感激张老师,是她让我能更深入地欣赏河北梆子和戏曲的美。
我和张老师联系、交往也有二十多年了,张老师就是这样一位平易近人而又受人尊敬的艺术家,用白燕升先生的话说,“张老师就是一个让人非常崇拜而又十分朴实的老太太”。能有这样一位先生做“老师”,我感到很荣幸,也很幸福。祝愿张老师身体健康、永远年轻!!!
2020年11月30日于北京

本文作者杨少辉与张惠云先生合影

杨少辉,博士,就职于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教授级高级工程师,网名:云中燕、河北梆子云中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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