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诗词技巧可使诗意倍增?要脱离诗词新手阶段,须学会浓缩字面
诗词原创火云
10-30 07:15百家榜创作者,文化领域创作者
关注
浓缩字面的方式有二:一则是字数不增多,意义增多;一则是字数减少,意义不减少。正如溶剂不增多而溶质增多,溶质不减少而溶剂减少一样,都能使同一单位体积中,提高稠浓度。这种技巧,今人称之为压缩,前人称之为锻炼,目的都在淘汰虚设的字,使诗意倍增。
字数不增多,而意义增多的例子,如李白有“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的句子,而杜甫《旅夜书怀》诗中则写为: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黄生将李杜的诗句作了比较,他说:“太白诗句法与此略同,然彼止说得江山,此则野阔星垂,江流月涌,自是四事。”李杜的诗句,其字数相等,描写的对象也类似,但李白只写出平野与大荒的气派,杜甫却在江山之外,更表现出星月争辉的精神;李诗只做平面大地的描绘,杜甫则作立体空间的雕画,两相比较,杜诗比李诗尤具密度。
但李诗若与谢朓诗“大江日夜流”相比,谢诗只写江流,依密度的观点看,又不若李诗的“江入大荒流”了。
下面再依这种浓缩字面的观点,来检讨《诗人玉屑·锻炼篇》中讨论“句中有眼”的一段话:“汪彦章移守临川,曾吉甫以诗迓之云:“白玉堂中曾草诏,水晶宫里近题诗。”先以示子苍,子苍为改两字云:白玉堂深曾草诏,水晶宫冷近题诗。”迥然与前不侔,盖句中有眼也。古人炼字,只于眼上炼,盖五字诗以第三字为眼,七字诗以第五字为眼也。”
韩子苍替曾吉甫的诗改了两个字,将“白玉堂中”改为“白玉堂深”,“水晶宫里”改为“水晶宫冷”,竟能有“迥然不侔”的效果,这倒不是什么“诗眼”的关系,七言诗既以第五字为眼,这儿所改的字并不在第五字,想来该是《玉屑》不曾举对例子吧?不然便是末尾的几句系后人误添的(《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四亦载其事,至“盖句中有眼也”止)。
如果我们撇开“诗眼”的问题来看,这改作后的句子,较原句各增加一个意义,那“中”字、“里”字,可以说是虚设的字,改作“白玉堂深”,“中”字的意思并未减少,还能显出白玉堂的广大气派;改作“水晶宫冷”,“里”字的意思并未减少,又能显示出水晶宫的高寒孤绝,改这两个字,增加了视觉与触觉的感受,使诗意浓稠了许多。
依据同样的道理,试看僧志高所写的“吹面不寒杨柳风”,与邵康节所写的“杨柳风来面上吹”内容类似,字数相等,但前者多了“不寒”的意思,这“不寒”二字使触觉的感受与季候的转换,有了充分的表露,较后者“密度”为大。
至于字数减少、意义不减少的修辞法,一般诗话中常常论及,前人或称之为“缩银法”,如谢榛在《四溟诗话》中说:“成皋王传易及子玄易问作诗有“缩银法”,何如?予因举李建勋诗“未有一夜梦,不归千里家”,此联字繁辞拙,能为一句,即缩银法也。限以炷香,香及半,玄易曰“归梦无虚夜”。香几尽,传易曰:“夜夜乡山梦寐中。”予曰:一速而简切,一迟而流畅。”
谢榛认为李建勋的诗“未有一夜梦,不归千里家”,费掉两句诗,十个字,才只写一个意思,用字太浪费,况且“二句一意,则流于议论”,这种“说明文”式的文字,哪里会像诗!所以谢氏主张“一句一意”,王传易将十个字浓缩为七个字“夜夜乡山梦寐中”,由于实字多,虚设的字自然减少了。王玄易将十个字浓缩为五个字“归梦无虚夜”,意思一点也没有减少,字面却节省了一半。两人的改写都能芟削虚泛的字面,只提掇出“紧关物色”的字样,所以较原诗凝炼。
有的诗话称浓缩为“组练”,如徐世溥《榆溪诗话》说:“何逊:“机杼蘼芜妾,裁缝箧笥人。”将《上山采蘼芜》、《新裂齐纨素》两首,各收入五字内,极为组练,是盛唐人锻句铸事所祖。”他认为两句十字,居然浓缩入古诗两首,何逊此种剪刻镕铸的技法,盛唐诗人都奉以为师。
再如陈师道在《后山居士诗话》中说:“世称杜牧“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为警绝,而子美才用一句,语益工,曰“千崖秋气高”也。”杜甫的诗,是《王阆州筵奉酬十一舅惜别之作》,起首两句为“万壑树声满,干崖秋气高”,自有千岩竞秀、万壑争鸣的气概,杜牧的《长安秋望》:“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虽不一定是分杜诗一句为两句,但用意却颇接近,杜牧写成两句尚且十分“警绝”,杜甫浓凝为一句,思力何等沉厚!其中孕含的诗意,必然是经过一再的压缩,而到达了极限。
再看宋长白在《柳亭诗话》中所举的例子:“李中诗:“好是经霜叶,红于带露花。”将杜紫微句点金成铁!”《樊川外集》有杜牧《山行》诗:“霜叶红于二月花”,以秋叶胜于春花,一翻前人陈旧的想象,出奇立异,原本是可喜的创新。而李中模仿它作“好是经霜叶,红于带露花”,既袭用别人的想象,又冲淡了自己的诗质,所以只落得“点金成铁”的讥评。
在《诗人玉屑》一书中,引诗眼的说法,主张“句中当无虚字”,即是要求刊落虚设的字;又引《王直方诗话》主张“言简而意不遗”,即是要求字精而意不减,这两种主张,也正是谈“浓缩”的基本原则。
《王直方诗话》中还举出一个减七言句为五言句的例子:“或有称咏松句云“影摇千尺龙蛇动,声撼半天风雨寒'者,一僧在坐,曰未若“云影乱铺地,涛声寒在空”,或以语圣俞,圣俞曰言简而意不遗,当以僧语为优。”
形容一株松树,用什么“千尺龙蛇”、“半天风雨”,意欲耸人耳目,实则显得杜撰蛮做、煞费气力。这样的诗句,字虽繁多而含意并不深刻,不如以树荫为云影,说“云影乱铺地”,比千尺龙蛇更自然;以风声为涛声,说“涛声寒在空”,比半天风雨更逼真,这“乱”字、“寒”字用得很好,看似平易,其实洗炼功深,含意不比七言句减少,而句法凝炼不少。
明赵世显在《芝园文稿》卷二十五《诗谈》云:“诗须五言不可增,七字不可减为佳,不然音响纵工,而体裁无足取矣。”用字不可增减已非易事,再进一步组练压缩,雄词健笔就铮铮可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