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台北张大春传授写作秘诀

又几个小时后，大春哥的墨迹图片传到，附言说：“不带标点，86字。”够严谨。

他写的是：

元季学者吴莱博学而好游历。每至胜迹名山。必盘桓密察。以吻合生平闻纪。尝语人曰。胸中无三万卷书。眼中无天下奇山水。未必能文章。纵能。亦儿女语耳。洪侠能文章。非只牅下园中儿女语。盖胸臆间有书。兼有江山。

这哪里是“推荐语”，分明是给我布置作业、传授作文之道了。我赶紧查资料补课。

吴莱（1297—1340），婺州浦阳（今浙江浦江）人。元代学者，本名来，字立夫，号深袅山道人。元朝集贤殿大学士吴直方长子。年四十四岁卒，门人私谥“渊颖先生”，有《渊颖吴先生集》。与黄溍、柳贯并称“义乌三先生”或“浙东三大家”。纪昀在《渊颖集提要》中说吴莱“年不登中寿，身未试一官，而在元人中屹然负词宗之目，与溍贯相埒。”

据说吴莱早慧，4岁能背《孝经》《论语》，7岁能作文赋诗。因族叔吴幼敏为大藏书家，吴莱常潜入其书房取书，连夜读完，次日还至原处。某日吴莱正悄悄将班固《汉书》放归架上，不巧撞上族叔。族叔说：“你私下拿书看是不对的，今日倒要考考你。”遂顺手指了指《谷永·杜邺传》。不想整篇文章吴莱背诵如流，不漏一字。族叔另换篇目，吴莱照样如流背诵。族叔惊叹：“从今日起，你随时来家看书。”邑中名士方凤彼时正寓居吴幼敏家，见吴莱如此善读书，即将孙女许配于他，并传授《易经》《诗经》《尚书》等经典及秦汉文章。

又，吴莱平生喜远游，在礼部任职期间，曾东出齐鲁，北抵燕赵，每次经过风光奇绝之地或古战场遗址，皆慷慨高歌。他曾有一首咏沧州诗，我因前些日子有沧州之游，今天读来另有一层亲切。诗曰：

荒亭贳酒壮心违，

目极东州雾雨微。

百里齐封沧海接，

千年禹迹浊河非。
暗尘掉马呈金辔，

衰草看羊著锦衣。

犹记上元鸣鼓夜，

满船灯火越歌归。

接下来就说到大春哥所引吴莱的那几句议论了。据宋濂《浦阳人物记》载，吴莱曾说：“胸中无三万卷书，眼中无天下奇山水，未必能文，纵能，亦儿女语耳”。

虽然人们常常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等语挂在嘴边，但充其量只是劝诫读书人练就走读功夫，方有圣贤文章。吴莱则更进一解，说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或许也能写文章，但所写不过“儿女语耳”。字面理解，“儿女语”应指文章肤浅、琐碎、柔弱、幼稚，无见识，无气象，无深情，无担当。写到这里，暗自心惊：以往所写，何尝没有“儿女语”。从今以后，当以大春哥此数句“推荐语”为自省镜鉴，和写作秘诀，胸中多多存好书，眼中多历奇山川。有“百里齐封沧海接“之气象，方有“满船灯火越歌归”之深情。拜谢大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