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艳秋前尘往事

想昔日缠头似锦,貌美如花,贵冑王孙,谁不欲拜倒石榴裙下;而今其母不谅,夫也狱囚,门前冷落车马稀,真不胜其梦幻泡影之感也!自古红颜多薄命,新艳秋的确可以算得一个。

2008年9月2日,京剧程派名家新艳秋在南京人民医院辞世,享年近百岁。当年新艳秋、雪艳琴、章遏云和杜丽云四人合称为四大坤旦,新艳秋被推为“坤伶主席”。如今坤伶一去成绝响,却留下无边的往事。

新艳秋原名王玉华,9岁便开始以“月明珠”的艺名学习梆子,11岁拜师钱则诚改学皮黄,15岁登台以“玉兰芳”的艺名借台演戏,同时拜荣蝶仙为师。之后,因酷爱程艳秋(后改名砚秋)的艺术,遂在1930年前后改艺名为新艳秋,而专攻程派戏。她那时经常穿上男装,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坐在第一排,观看程砚秋唱戏,细心揣摩其身段、唱腔。回到家中后,她就着月光,看着自己的身影起舞,练习身段和水袖。一番偷学下来,竟学得有模有样,程腔十足。行家齐如山看后大为欣赏,要推荐她给程砚秋作徒。惜程砚秋迫于人言,不敢收女徒,遂使新艳秋始终无缘立雪程门。新艳秋以“偷”来的程派戏与“师父”程砚秋“叫板”,不知就里的人,都以为师生打对台,但其实他们根本是势同水火,程砚秋绝对不认有这门徒弟,而新艳秋除了挂牌之外,也从不说自己是程砚秋的徒弟。

新艳秋《碧玉簪》剧照

1930年7月,汪精卫赴北平,与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等召开所谓“扩大会议”,作为汪氏左右手的曾仲鸣亦随行。北平为京剧大本营,名伶辈出,当时“坤伶主席”新艳秋,色艺双绝,名噪一时。曾仲鸣惊为天人,倾倒不置,每日必往捧场,掷巨金而不惜。当时扩大会议有一台戏,曾仲鸣点一出《霸王别姬》,这对于提高新艳秋的身价,大有关系。其时新艳秋被公认是程派青衣;不意居然会演虞姬;这在“噱头”上已经足以号召,而更轰动九城的是,曾仲鸣还指定杨小楼唱楚霸王;不知哪个力大的“提调”,居然办到了。杨小楼的霸王,只陪梅兰芳演过,现在居然肯与新艳秋合作,等于承认她的地位与“四大名旦”是同一等级。当时新艳秋正豆蔻年华,春风得意,傲睨梅兰芳、程砚秋,而曾仲鸣又置身机要,跌宕风流,郎情妾意;未几,遂作入幕之宾矣!

后汪精卫任行政院长,曾仲鸣为铁道部次长,一朝得志,自然想起了新艳秋;而他只要开一句口,自然有人乐于将新艳秋接到上海来,演出于更新舞台。那时虽说国难当头,但曾仲鸣却是每星期五夜车一定到上海;星期日夜车回南京。曾仲鸣的妻子方君璧,一方面秉承了旧时代贤慧妻子的“美德”;一方面濡染了法国的浪漫气氛,觉得丈夫有个情妇是无足为奇的事,所以不但容忍曾仲鸣与新艳秋双宿双飞,而且有时候还会伴着丈夫到更新舞台去捧新艳秋的场。曾仲鸣的包厢中,还常出现潘有声、胡蝶夫妇,所以“看戏兼看看戏人”。接着新艳秋莅首都,入南京大戏院演戏,是时程砚秋正在顾无为经营之大世界演戏,依伶界规矩,门徒例不能与师傅抗衡,新艳秋却恃曾仲鸣之势,竟与程砚秋打对台,程砚秋演《玉堂春》,新艳秋亦演《玉堂春》,程砚秋演《红拂传》,新艳秋亦演《红拂传》,俨然与师傅争雄迭长。以是捧之者众,议之者亦多。

曾仲鸣(1896—1939)

新艳秋原寓南京中央饭店,每晚散戏后,即共曾仲鸣缱绻。后曾仲鸣以中央饭店人杂,恐他人染指,乃令新艳秋移寓陵园新村。其时中山陵园,好比唐代的曲江,新贵甲第都在其处,汪精卫、曾仲鸣也有私邸在陵园。新艳秋唱完戏曾仲鸣便把她接到陵园私寝,自是“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曾郎不早朝”,新艳秋几成曾仲鸣之禁脔。新艳秋体素弱,在南京大戏院演出不久,即以病辍业,次年乃由其母挈之回北平,曾仲鸣遂不能再享此温柔福矣。

新艳秋《天河配》剧照

北返后的新艳秋,重理旧业,再登红氍毹,天生尤物,依然艳名如昔,风靡了多少王孙贵冑、顾曲周郎。是时外号“小道士”的缪斌以中央候补执行委员,出任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风流之性,不亚于曾仲鸣,于新艳秋亦具同好,初则由听剧捧场,继且刳曾仲鸣墙脚,亦为入幕之宾矣!缪斌与日本驻华北特务首脑土肥原勾结,重庆爱国份子欲除之而后快,乃多方侦察其行踪。未几,侦得缪斌每夕必至新艳秋妆台及戏园观剧。某夕,新艳秋在东安市场吉祥戏院演《玉堂春》,缪斌方从后台侍新艳秋归坐,忽见其妻施施然从外来,大惊,连忙拔腿溜了。此时有位关医生与他新娶的姨太太,见缪斌的座位空着,贪近,便坐了下去。关医生和缪斌一样的光头秃头,戴近视眼镜,肥胖臃肿,竟生得和缪斌一模一样。其时新艳秋正好出场,一句“来在都察院……”,全场轰起喝采声,冷不防有人自后开枪,正中关医生。此时戏园大乱,而开枪人早已逃离。事后推测,刺客的目标,一定是为了暗杀缪斌,却不料关医生做了他的替死鬼。缪斌因怕太太而临阵脱逃,却救了他一命;而关姓医生本不想观剧的,因其妾非去不可,以致代替缪斌而丧命。缪斌于九死一生、惊魂甫定之下,乃迁怒于新艳秋,谓其必有串通,竟将新艳秋逮捕入狱,幽囚数月,最后由曾仲鸣辗转托人关说,缪斌亦察知此案实与新艳秋无关,始获省释。而缪斌当时虽逃过一劫,但到抗战胜利后,缪斌到底还是伏法枪毙,汉奸罪人难逃天谶,纵侥幸于一时,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制裁的。

缪斌(1902-1946)

“想当年在院中缠头似锦,到如今只落得罪衣罪裾”,新艳秋经此风波后,锋头渐渐敛抑,既感曾仲鸣远道相救之情,复感风尘中非久居之计,乃有择人而事之念。抗战军兴时新艳秋尚盼曾仲鸣眷念前情,重修旧好;岂知是时曾仲鸣早已移情别恋、另结新欢了。1938年,曾仲鸣随汪精卫出走河内,国民党特务派枪手冲入汪宅刺汪,博浪一锥,误中副车曾仲鸣,汪得以身免。曾仲鸣不治,死时43岁。消息传到故都,新艳秋为之心碎肠断,至是嫔嫁曾氏之心,遂告绝望。在绝望之余,无法再从长等待选择,于是乃嫁于烟台市长邵中枢,婚后伉俪之情颇笃。迨至抗战胜利,邵中枢亦以汉奸案而囚系囹圄,新艳秋亦被累吃官司,此时一个因锒铛入狱,一个如失群孤雁,两人悲苦相对,唯有以泪洗面耳!据何竞武说,他探监时去看新艳秋,她哭得泪人儿一般,宛如《长恨歌》所说的:“玉容寂寞泪栏杆,梨花一枝春带雨”,她此时的遭遇比《玉堂春》要惨过万倍。

新艳秋的积蓄已为其母榨取而去,已是身无长物。想昔日缠头似锦,貌美如花,贵冑王孙,谁不欲拜倒石榴裙下;而今其母不谅,夫也狱囚,门前冷落车马稀,真不胜其梦幻泡影之感也!自古红颜多薄命,新艳秋的确可以算得一个。

视频:艺术人生--新艳秋(上)

视频:艺术人生--新艳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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