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王朝的松赞干布时代:古老象雄的末世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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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王朝的松赞干布时代》第八篇:
本系列的第一篇《雪域高原上的三国演义》里曾讲到,高原文明从石器时代走向金属时代时,第一缕曙光照在了阿里的象雄。
很长一段时间里,西藏的宣传口号都将“山南当做藏文化的发源地”,其实山南只能叫做吐蕃王朝的发源地。
因为,目光越过吐蕃,跑在最前面的是象雄王国。
象雄(也称羊同)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孕育了灿烂的文化特征,拥有原生的宗教系统——本教(本波教),也发展出了文字——象雄文。
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象雄的文化远高于周边区域,包括吐蕃在内的周边势力,都能感受到象雄文明的辐射。
受限于历史资料的匮乏,目前对象雄文明的研究,依旧处于相当初级的阶段。
甚至对其国家类型是“联邦”,还是“邦联”、疆域范畴等基本情况,尚不能达成一致。
在古代文献中,象雄疆域由里、中、外三部分组成。
里象雄在冈底斯山西面三个月路程之外的地带,中象雄在冈底斯山西面一天的路程之外,这里还是象雄王国的都城,外象雄是以穹保六峰山为中心的一块土地,大概在今西藏丁青、青海玉树附近。
也就是说,记载中的象雄疆域西临波斯,东至昌都,横跨数千公里。考虑到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根本不可能管理如此庞大的领土,有学者认为,象雄疆域的记载可能是所指并非国家领土,而是一个文化圈,或本教信仰圈。
不管对象雄疆域如何定义,从现代地缘学的角度上看,象雄核心的西藏阿里地区,恰好处于亚洲文明的交汇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文化基因传入。
近年的考古发掘中,阿里发现了西藏最早的天珠、黄金面具、丝绸和茶叶,可见象雄领跑西藏文明,源于持续不断的交流。
原生于象雄的本教也发展过程中,大量融合了周边信仰的理论。
其初始,便隐隐有中亚祆教(拜火教)的影子,本教中有关光明与黑暗的世界二元论,几乎与祆教世界观别无二致。
更不用说幸饶弥沃所创立的雍仲本教,与藏传佛教所存在的广泛交融,乃至几乎难分彼此。
再说文字,近年来有专家考证,原始古象雄文与古克什米尔语和古旁遮普语中存在很多的相似之处,最终影响并演化成藏语的雏形。
虽然西藏传说中,藏文是吞弥·桑布扎结合梵文所创。但近年来,学者们发现藏文的元音、辅音数量和象雄文完全一样,桑布扎自创的六个藏文字母,在象雄文中都能找到原型。
不可否认,藏文确实与天竺梵存在联系。但远在南亚的梵文,都能对藏文创立产生影响,那近为唇齿,又在宗教、绘画、医学、天文历算等方面强势影响吐蕃的象雄文化,居然会对藏文创立毫无作为,似乎很不符合逻辑!
不过象雄文存在一个很诡异的现象,即目前阿里的古代墓葬中,均未发现有文字的文物。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象雄时期已出现了成熟的文字系统。
对于这点,我一直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会不会象雄文在当时是一种“专属于神的文字”,不能被用于普通人,即便是国王也不行!
人类在文明的蒙昧时期,对于神的崇拜处于非常高端的地位。
《左传》里写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也就是说,祭神和打仗是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
祭祀处于鄙视链的顶端,甚至高于掌握行政权力的国王,因为他们掌握着神权。
人类社会最早的歌与舞,大概率都由赞美取悦神而来,印度最早的《梨俱吠陀》便是赞美诗集。
既然如此,象雄文有没有可能是当时只被萨满祭司使用,并专门用于描述神的文字呢?
如果这种推测是真的,那就可以解释为何墓葬中,没有出现象雄文。
不论有关象雄文的争论,日后走向如何,以本教为核心的象雄文化都对整个西藏产生过严重影响,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桑耶佛诤”后,本教因败落而走向边缘,但现在依旧流行于西藏的转山、转湖、玛尼堆、挂风马旗、煨桑、打卦、庄锅舞都源于本教的仪轨。
可以说,象雄的传统文化渗透到藏族生活方方面面。
只不过随着象雄王国的覆灭,象雄文明的地面遗迹,在风沙之下湮没无踪。以至于,象雄王都琼窿银城所在何方都不为人所知。
传说中,琼窿银城是一个神奇的所在,“它是世界的中心,都城周围有神山直刺苍穹,更有圣湖烟波浩渺,从圣湖流出的四条河流,分别流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四条河流滋润着象雄广阔的土地。”
经过多年的考古研究,现在大概能够确定,传说中的琼窿银城位于西藏阿里噶尔县门士乡附近。
这处遗址位于海拔4400米的卡尔东山顶,已发掘的面积达10余万平方米,并发现了一座巨大的石砌金字塔型建筑。不过,在相距不远札达县曲龙乡,也有一处琼窿银城的备选城址。
和传说相符,琼窿银城东南就是神山冈仁波齐和圣湖玛旁雍错。
冈仁波齐是世界公认的神山,同时被印度教、藏传佛教、本教、古耆那教认定为世界的中心。
看看他各教中的称呼,就能知道这座神山的地位了。
在藏语中冈仁波齐是“神灵之山”,在藏语中“仁波切”是“珍宝”的意思,引申为“活佛”的泛称,而冈仁波齐是西藏唯一具有拟人化名称的神山。
本教称他为“九重卍字山”,本教徒认为冈仁波齐山上有自然形成的本教卍字法文,神性无比。
梵文称其为“湿婆的天堂”,并认为印度教的三位主神中法力最高的湿婆居住于此。
古耆那教则称之为“阿什塔婆达”,意为最高之山。
玛旁雍错又称玛法木错,坐落于神山冈仁波齐的西侧,藏语意为“不可战胜”。
本教认为玛旁雍错之水来源于冈仁波齐,所以玛旁雍错是一个神圣的湖。有四条大河由神湖发源,就像传说中的那样流向东、南、西、北四方。
流向东方的是马泉河(中游为雅鲁藏布江,下游为布拉马普特拉河),绿宝石丰富,饮此水的人们如朗驹一般强壮。
流向南方的是孔雀河(下游为恒河),银沙丰富,饮此水的人们如孔雀一般可爱。
流向西方的是象泉河(下游为苏特累季河),金矿丰富,饮此水的人们壮如大象。
流向北方的是狮泉河(下游为印度河),钻石矿藏丰富,饮此水的人们勇似雄狮。
这四条大河,滋润了整个南亚次大陆。在教众们心中,这块孕育了冈仁波齐和玛旁雍错的土地是他们心中的“千山之宗、万水之源”。
每年,有络绎不绝的来自印度、不丹、尼泊尔,以及我国各大藏族聚居区的朝圣队伍,来此朝拜,使得此地的神圣意味绵延了几千年。
象雄王国不光发展出了独具特色的文化,在它疆域内还拥有广袤的牧场和农田,现在依然能够发现象雄时期引水工程的遗迹。
传说中,象雄属民百万之众,胜兵十余万。只可惜,它遇到了一个百年不遇的敌人,这就是松赞干布。
长久以来,象雄和吐蕃一直保持联盟关系,并用互相联姻的方式加以稳固。松赞干布就娶了象雄公主李特曼为妃,松赞干布的妹妹萨玛噶则嫁给象雄王李迷夏。
此时,双方的关系依然十分密切。公元638年(唐贞观十二年),吐蕃对吐谷浑用兵时,象雄还曾出兵相助,吐蕃和象雄的联军大败吐谷浑军队,几乎将其灭国。
但随着吐蕃日益强大,将囊括整个雪域高原为己任的松赞干布,已经不满足于象雄名义上的臣服,于是两个强者之间的关系,由浓转淡乃至兵戎相见。
传说,松赞干布对象雄用兵是因为象雄王李迷夏宠爱别的嫔妃,而冷落了松赞干布的妹妹萨玛噶,导致萨玛噶“不理内务、不养子女,另居于别室”。
她的苦闷惊动了松赞干布,他派遣使节去琼窿银城探望。
吐蕃使臣在玛旁雍错旁找到了在外游荡的萨玛噶,她将一包用头巾包裹的绿松石交给使臣,让他带给哥哥并唱道:
我陪嫁之地啊,
是穹窿银堡寨,
他人均谓地域宽广。
从外观看是险峻山崖,
从里看是黄金宝石,
在我面前展现。
……
据说,头巾包裹绿松石的含义是,“如果你是男人,就佩戴者绿松石带兵前来攻打象雄,如果不派兵前来,你就是女人,包着头巾来吧。”
松赞干布运筹帷幄之后,于公元642年出兵讨伐象雄。
这场血腥的战争,一直持续了三年,直到公元644年,吐蕃军队才攻破了琼窿银城,俘虏了象雄王李迷夏,象雄古国就此灭亡。
在征服了象雄之后,松赞干布将象雄土地分为十个东岱(千户),并命令当时的大相琼保·邦色兼任象雄地区的执政官。
兵败被俘的李迷夏,据说并没有马上丢到脑袋,而是在旁玛雍错旁被软禁了7年后,才被秘密处死。
传说毕竟是传说,如果认为松赞干布因为妹妹不受宠而兴兵伐象雄,这显然是侮辱松赞干布的智商。
《孙子兵法》有云:“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松赞干布估计没读过孙子兵法,不过这个道理他一定明白。
参考之前他的军事部署,每次都是谋而后动,兴雷霆之兵,成压城之势,兵锋所指如沸汤泼雪,顷刻披靡,而对于国力几与吐蕃比肩的象雄,又如何能不仔细谋划呢?
象雄虽被吐蕃强行并入版图,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象雄人并不安于吐蕃人的统治,抗争的势力依然存在,其后象雄多次叛乱,直到公元8世纪中叶,松赞干布四代孙赤松德赞时期,吐蕃才完全灭亡了象雄王朝。
据说赤松德赞时期,吐蕃强攻象雄不克,于是施以反间之计。
赤松德赞派人找到象雄王最小的妃子,许以重利,从她口中得到了象雄王,即将带着王室去达果雪山脚下当惹雍错祭湖的情报。
吐蕃军队在色穷和洞穷两地之间(即今腊仓地区的色普和同普地区)设伏,终将象雄王杀死,并将整个象雄王室灭族。
随即,赤松德赞下令摧毁象雄城堡、禁用象雄文字、焚烧本教典籍、驱逐本教僧众,涂改本教壁画,并将本教称为黑教以示污蔑。
从此,象雄王国和象雄文明烟消云散,坠入尘封的历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