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鄱专栏 | 朱爱华：老人需要心灵上的关爱
【赣鄱专栏】
主编：胡柏涛
执行主编：徐和生/宁宏翎/王智林/朱爱华/胡迎春/柳依依
特约摄影：汪填金
图/文：朱爱华
母亲在电话中酸不拉叽地揶揄父亲，说父亲最近身体还不错，人也挺精神的，就是有点忙。父亲忙是常态。我听出母亲话中有话，正想打趣，家人群里蹦出父亲发来的信息，真巧，说曹操，曹操到。除了工作上的事，父亲一般不随意发信息。好奇心起，我赶紧点开父亲发来的一张集体照，扩大照片仔细一看，长桌一端站着一排老人。父亲站在最左边第一位，黑色的衬衣插在裤腰里，长方形亮边的皮带头很是显眼，容光焕发的样子，我一看就打心眼儿里高兴。精气神确实不错！他们头顶上方的横幅上书着：上饶卫校69届医士（4）班毕业五十一周年同学会。哟呵，我爸参加同学聚会去了！真好。随即附了一条信息：朱医生好帅噢！难得！难得！真是难得！老人能走出来真不错。
母亲有时看父亲忙，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就忍不住唠叨几句。说父亲这么大年纪了，还筹划同学聚会，不怕难为情。又说，不是村委会班子成员，一年又一年地帮他们填这表，填那表，这次又是人口普查，揽事做。我劝母亲，老人家能忙事是好事，就由着他吧，提醒他注意休息就可以。这么多年来，村委会很多文职工作不都是我爸在帮忙做嘛。
这话也不完全是为了开导我妈才说的。前年父亲突发脑梗，可把我们姐弟几个吓坏了。村委会全体班子成员都到县医院看望他，当时，父亲说话口齿不清，手脚笨拙，耷拉着脑袋，一副完全被挫败的神情。一双把脉、开处方的手，竟然不听使唤，要女儿喂饭，这种不堪对父亲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大家都说些宽慰和祝福的话，当时我就想，要是我爸能恢复到以前，还能帮助村委会做点什么该多好，没工钱又有什么关系。所幸是轻微脑梗，没留什么后遗症。但老人恢复得较慢，几个月的时间里，说话时舌头都不利索，去年一年，行动变得迟缓了很多，开正几个月又一直被疫情困扰着，父亲的日子过得颇不抻头。
父亲是一位乡村医生，乡下人的时间观念比较淡薄，就诊的患者不管白天黑夜，他们有需要就往诊所跑，以前，农村人苦，父亲非常理解乡亲们的不容易，尽量自己适应患者，五十多年来从不改变观念，有求必应。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一天到晚忙于业务，父亲几乎没有了社交活动，接触最多的除了病人就是医药公司的业务员，所有的兴趣爱好全部荒废。
孩子们的眼里，父亲就是一个只会看病的医生。七八年前，父母亲去弟弟家，小侄子带父亲到体育馆玩，父亲陪侄子打乒乓球，教他怎么发球、搓球，又到篮球场教侄子带球、投篮。原本想在爷爷面前显摆两刷子的小可爱，完全被爷爷的球技征服，一改往日对爷爷的印象，崇拜有加。弟媳妇给我打电话，说真是惭愧，只知道父亲爱好文学，从来不知道父亲那么爱好体育活动，这么大年纪了，乒乓球和篮球都打得有模有样。
是啊，父亲曾经是个文艺青年。待弟媳妇嫁到我们家时，忙于生活，他早已把那些丰盈着他生活的“添加剂”收了起来。
小时候经常看到父亲打乒乓球，他的前三板与弧圈球打得相当不错，身边几乎没有对手。话又说回来，那时农村人忙着刨食，哪有时间玩那玩意呢。
父亲偶尔也打篮球。记得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为了看父亲打篮球，把书包都弄丢了，晚上没有书和本子写作业，硬着头皮坐在桌旁不敢说话，在母亲的追问下说出实情。母亲提高音量对着父亲说，看牛落之索，没了第二个，父女两个真能！父亲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嘿嘿着：明朝找老师去买就是咯。他从药箱里拿出处方纸和墨水笔，让我默写了两首古诗，又出了几道数学题让我做。一直用铅笔的我，弄得满纸满手都是墨水，父亲只是催我赶紧洗洗睡觉。父亲对我这个小粉丝的袒护过于明显，我心里喜滋滋地进入梦乡。
过年的时候，父亲帮全村人家写对联，我们姐弟几个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忙碌着，裁纸、牵纸、摊地上风干墨迹... ...忙乎几天后，人家都劈里啪啦放鞭炮玩年，我们家还在贴对联。母亲忙着帮人家赶制过年的衣服，我们家的鸡鱼肉安静地躺在木盆里。这时爷爷就会说，你们家又是最后一个玩年。父亲回爷爷，道，玩年不急，一年累到头，从然做好事，从然玩好年。
父亲从来不直接问我有没有偷看他枕头底下的课外书，他只需提一下书中主人翁的名字，我就迫不及待地往下接，正滔滔不绝时意识到不好了，但为时已晚。父亲也是不冷不热说地句“少看些闲书”。对于我这样的顽固分子，这样的话等于没说。
生活和工作的压力，改变了父亲很多，包括他的生活圈子。不知不觉，光阴过处，父亲俨然一个比较糟糕的老头。
那天我特意回家，想看看刚参加完同学聚会回来的父亲是怎样的心情。
诊所依然是好多病人，父亲在忙碌。
我问母亲，是不是不高兴我爸去参加同学聚会。母亲不正面回答我，微低下头，笑着从房间拿出手机来，翻照片给我看，饶有兴趣地说这张照得怎么样，那个人又照得怎么样。我打趣，从照片中看我爸最年轻，怎么还不放心呢。母亲轻声说，他们以前一次都没聚过，到了这么大年纪还聚会，也不怕难为情。看得出来，母亲是为她之前的想法而觉得不好意思。母亲的全部心思都在家庭上，就算是去福建或北京，都只是为了看孙子，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浪漫情怀！
六月份的一天，父亲突然接到老班长曹禾兴的电话，说69届（3）班的同学聚会了，希望他们（4）班也能聚一次。老班长说，他对父亲这个全班最小、最聪颖、最勤奋的同学印象很深，一直都记得。
时隔五十一年，父亲除了跟谢家滩纪伯伯保持联络，班上其他同学几乎没有联系。老班长一直是父亲心里极为尊重的人。父亲颇为感动，并为之动容，觉得有责任和义务参与组织聚会事宜。
这么多年来，父亲除了看病还是看病，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老班长带来了一股清凉的风，吹得父亲极为舒爽。拿母亲的话说，我爸百叶都开了。
社交非常狭窄的父亲，竟参加同学聚会，并且是组织者之一，这完全颠覆了我对认父亲的认知。
心头一颤：作为女儿，我从未关注过父亲的心灵世界。
九月二十七号，父亲赴上饶与相关同学商量聚会事宜。考虑到大家都年岁已高，天冷了不方便，决定十月十五日上饶市聚。
时间匆促。有的身体不好没能参加，有的带孙子没法参加，有的另有安排，有的则去了遥远的地方，永不能见……
最终到场的（4）班同学只有十一位，住在上饶市（3）班同学也去了十多位。同窗三年，(3)班同学(4)班同学都一样熟悉，隔壁教室，隔壁宿舍，还有一起敲锣打鼓街头游行，哪分你我。他们一起参观了老卫校，父亲说，变化太大，一幢幢高层建筑配备绿化，根本找不到原来的样子。同学们指指点点，竭力回想教室、宿舍和饭堂的位置，可也说法不一。他们还参观了上饶师范、参观了信江书院，瞻仰了“上饶专区革命烈士纪念碑”和“黄道烈士墓”。他们一起漫步信江桥头。每年从四五月份到十月份都在信江游泳。信江书写了他们的青葱岁月。
父亲不厌其烦地讲述他们聚会的细节，特别是吴同学及爱人盛情邀请大家去他们家玩。相隔五十一年再相聚，大家一见如故，感慨万千。有位同学不怕麻烦，竟带了自己种的多种水果去与大家分享。他说他亲手种的跟街上买的是有区别的。同学们都能感知，他是想用这种朴实、真诚的方式传递他的心意。这种方式立时唤起了在学校时一起学习、一起玩耍的亲切感。还有一位同学身体欠佳，又不想错过这难得的见面机会，她的女儿专门开车送他去，陪着他。同学们都纷纷在群里发聚会感言，感谢三位费神组织的同学，让大家非常幸运地参加这次五十一年来迟来的同学会。
不管是否从事本专业，他们不谈在哪里发财，也不论功名，一句句问候和祝福都离不开四个字：保重身体。
我问父亲，没有看到纪伯伯与端花大妈。父亲说，纪伯伯身体不太好，过两天，准备和你妈去看望他们。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我的鼻头有点酸。
其实，老人不只是满足物质生活方面的需求，更需要心灵的关爱！
院子里的菊花招招摇摇，母亲欠着身子摘紫苏叶，她的脸上映着树叶斑驳了的夕阳。突然想起戴望舒“溪水在残阳里流金/我瘦长的影子飘在地上/象山间古树底寂寞的幽灵”的悲凉。
我趁机劝说母亲，趁秋天天气好陪老爸去宁德多住些日子。母亲微笑着应声，好！
写于2020年重阳前
作者简介
朱爱华，淡然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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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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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陈风华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朱晓燕
美编：无兮 ETA 张婷儿
播音部：
主播：魏小裴 自在花开 眉如远山 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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