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备忘||庚戌之变中的“带路党”哈舟儿及鸽子洞黄榆沟
，存由庚戌之变说起
嘉靖二十九年，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进攻古北口，绕道鸽子洞黄榆沟，大陷古北口，攻陷古北口一带潮河一寨、潮河川关、师婆姑寨、水石寨、大小洼寨、沙岭儿寨、龙池谷寨、彰作里关，在京东（怀柔、顺义、平谷、通州等地）大肆抢掠又犯天寿山明祖陵各口。在京城附近劫掠十三日后，兵分两支，分别从白羊口、古北口撤出。据称被劫掠人口二百万众。
此即为震惊明史的庚戌之变。此事致京师惴怫，陵寝震惶，此后北虏入犯成为常态。
俺答汗兵退后，兵部尚书丁汝夔、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杨守谦被下旨诛杀。
《四镇三关志》的记载：
《读史方舆纪要》的记载如下：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官军御之于此。寇别遣精骑走间道，从关左黄榆沟出师后，官军遂溃。自古北口至京师才七舍，漫衍无卫戍瞭望，寇长驱而南，京师大震。既而复循诸陵而北，东循潮河川，由古北口出。”
《明实录.世宗实录》与此相关的记载散见于第364卷，嘉靖二十九年八月各条。
俺答汗从何处破古北口入犯
有关这次事变，记载颇多。其入犯之处，出现两个标志性的地名。
前述《读史方舆纪要》说，“别遣精骑走间道，从关左黄榆沟出师”。
注：
间道：偏僻的小路。
《明实录.世宗实录》嘉靖三十年的世宗实录379卷载：
“○朵颜逆酋哈舟儿陈通事伏诛舟儿甘州卫人史氏子名进通事名志允先年俱被掠陷虏中久之逃归中路为朵颜卫夷人所获隶酋干堆板卜等帐下各为通事进更名哈舟儿志允更名昂灰时引虏于各关口索盐米酒食稍不遂輙挟弓矢吓夺为害干堆板卜等喜之遂令舟儿冒夷酋名入贡因熟知京师道路虏节年侵犯黑谷关入塘岭等处皆二人导之二十九年俺答谋犯京东遣头目伯颜打喇探边舟儿指以潮河川道路北虏移营驻白庙逼近古北口舟儿乃诈传虏兵西犯以缓我边备俺答遂由鸽子洞黄榆沟入犯畿甸卤获甚富虏德舟儿等乃以所掠男妇及牛羊马各数百赉之今岁虏已求开市舟儿等复往来虏营诱煽不遂乃屡诳塞卒谓虏且以四十万众入寇京师为之戒严咸宁侯仇鸾剌其奸状奏下总督何栋（目冓）捕之栋乃移驻白马关广布耳目侦舟儿等出猎因以计擒之械系赴京诏法司及锦衣卫会讯备得前后诸逆状遂俱磔于市传首枭示各边”。
此处引出另一段故事：哈舟儿，导路。
两个地名：鸽子洞，黄榆沟。
先说说黄榆沟与黄榆沟口，鸽子洞。
黄榆沟
黄榆沟，在《密云县志》中提到黄榆沟口：
“黄榆沟口，县东北一百五里，在鸽子洞口西。”
黄榆沟地名仍在，北接河北滦平县所属干沟，南侧有破城子。
因此，黄榆沟的位置、走向，应该没有疑异。这是一条连接关内与夷部的重要通道，且地处偏僻，没有知情人的指引，并不容易到达。一旦通过这条沟谷进入密云平原，将是畅通无阻。
不过，黄榆沟是一条纵向的沟，黄榆沟口在何处？
七寨关
定位黄榆沟口，可参考《密云县志》对七寨关的描述。
“七寨关，县东北一百十里，在黄榆沟口西南。
西沟林场内，八大楼子段长城内侧，有小城名破城子，其所处沟谷，在边墙之外，为卧虎西山段支线长城，再外侧，即是干沟。
而破城子，正是被大家普遍认为的潮河七寨，包括《明蓟镇长城考古报告》也是这个观点。
如果这些无误，破城子即潮河七寨，其所处沟口，当为七寨关；由此沟往东北北方向上行，卧虎西山段支墙的垭口，即是黄榆沟与滦平县所属干沟的分界点，当为黄榆沟口。
鸽子洞口在哪
那么，鸽子洞口的位置该在哪？
由《读史方舆纪要》及《明实录》可知，俺答犯古北口，所走的是间道，即偏僻小道；这条道本不为虏所知，是由一个叫哈舟儿的引导，指明道路，才攻入关内的。
其实，鸽子洞的地名至今仍在，也在潮河西岸西沟林场一带，村民多有知情者。
网上有说法，鸽子洞也在黄榆沟内。
那有个问题了：《密云县志》也记载了鸽子洞口，其当在黄榆沟口东侧。
这些信息放在一起，有了冲突。
如果干沟与黄榆沟的交界处的垭口为黄榆沟口，那鸽子洞在何处？
会是编号为密云356号敌台的圆台吗？其西侧亦有一处垭口。
或是卧虎山西侧山势平缓处？
这后两处，都通往潮河川关，如果俺答从这两处山口同时攻入关内，倒正是攻陷潮河川关的合适路径。
不过，如此一来，鸽子洞与现存地名的位置就不符了。而且，后两处垭口，远不如干沟处进入黄榆沟路径顺畅。
或者，对潮河七寨的推测不正确，导致黄榆沟口的位置定位有误？毕竟，潮河七寨的位置，还是有不同的声音和疑点的。
鸽子洞口会不会是卧虎山东侧的无名口处
有人提出，鸽子洞口可能是古北口正关西侧不远的那处“无名口”，即此前我所推测的古北口便门。而古北口便门，是现古北口关西北角的西水门。
古北口西侧“无名口”，即古北口便门
古北口便门位置
西水门
西水门位于古北口关西北支墙与主墙体之间，是上方山上的雨水泄入潮河的通道。下图远处的两座敌台为西北支墙的敌台。
首先，西水门不是古北口便门：
1、西水门不通关内
西水门外侧仍在长城之外，并不通关内，不是长城的一处关口。而从《密云县志》的记载来看，古北口便门当是一处关口。
2、西水门功能不是关口
西水门的功能是卧虎山山中雨水的下泄通道，而不是关口。
3、志书不会专门记载水门
有关水门的记载，一般是附属于主关口，一般的排水的水门，不会单列条目记载。
4、古北口处不可能肩并肩门挨门设立两处关口
古北口关与西水门相距咫尺，如果其一是正关，一是便门，则是连体关口，相当于多一个门洞，不可能分设为正关与便门两个关口。
其次，无名口也不会是鸽子洞：
1、地形地势不符合间道的特征
无论在主墙体还是古北口西北支墙上，无名口处均可以一览无余，并不偏僻，不可能是间道。哈舟儿是引导蒙古兵偷袭得逞，登门处不可能偷袭，便门外多道挡马墙、铲偏坡，再远处是古北口西北支墙，更远处还有数座烽火台，防守与正关一样严密，从此处进攻，失去了秘密性，难以轻易得手。
2、与现存地名位置不符
村民皆知鸽子洞在黄榆沟一带，这个传承的地名，不可能跳跃到卧虎山东侧去。
综上所述，西水门处不可能是古北口便门，古北口便门仍应在“无名口”处，无名口处也不可能是偷袭的鸽子洞。
因此，鸽子洞具体位置在哪，还需要向村民继续打听准确的信息。
带路党哈舟儿
根据前述《明实录.世宗实录》嘉靖三十年的世宗实录379卷的记载，哈舟儿本为汉人，姓史名进，甘州卫人，他还有一个同伙陈通事，原名陈志允。早年被蒙古兵劫掠陷于敌巢多年。后逃出，被朵颜卫蒙古人逮获，在朵颜人头目干堆板卜等帐下任通事。史进更名为哈舟儿，陈志允更名昂灰。经常引导蒙古人于各关口索要盐、米、酒、食，稍不如意，輙挟弓矢恐吓抢掠。干堆板卜等很是欣赏，遂令哈舟儿冒充夷酋的名号向明朝入贡，因熟知京师道路，蒙古兵历年侵犯黑谷关、入犯塘岭等处，均是二人引导。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筹划进犯京东，派遣头目伯颜打喇到明朝边境刺探情报，哈舟儿指明潮河川道路，蒙古兵移营驻白庙，逼近古北口。哈舟儿到边关诈传蒙古兵西犯消息，以使古北口的守军放松警戒，缓和边境防备，然后引导俺答遂由鸽子洞、黄榆沟入犯攻破防线，大寇京郊，为乱一十三天，大肆动掠，掠获非常丰厚。
蒙古兵为答谢哈舟儿、陈通事等人，以所掠获的男妇、牛羊马各数百作为奖赏。
今年蒙古人已请求开市进行边贸，哈舟儿等人又往来于敌虏营中，诱惑、煽动蒙古兵朝夕明庭，蒙古人没有听从。于是哈舟儿屡次诳骗边塞防守兵卒，说敌虏将要以四十万兵马侵犯，京城师为之戒严。咸宁侯仇鸾打听到哈舟儿为蒙古人作汉奸的情形，通知到总督何栋侦察抓捕哈舟儿。何栋移驻至白马关，广布耳目，侦察哈舟儿行踪。趁哈舟儿外出打猎，设计将哈舟儿、陈通事等人抓获。上了刑具，绑赴京城，皇上下诏，命令法司及锦衣卫会审，详细审出此前诸多叛逆作奸的罪状，最终用磔刑车裂于市，砍下首级，传送到各边塞示众。
这就是，人在江湖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带路党总会有报应的。
失去利用价值的带路党，最终会被主子抛弃，成为丧家之犬，这才是哈舟儿、陈通事被捕杀的必然结局。
于是有了猪嘴寨长城
于是就有了猪寨。石伦彬对此有过详细阐述，本不欲重复这一节。
不过，为保持思路的连贯性，还是略作介绍。
《四镇三关志.制疏考》收录了嘉靖三十二年的《经略侍郎杨博缮潮河要害疏略》，略曰：行据密云兵备副使李蓁呈，踏勘得潮河川对峙猪嘴寨后山崖河口，势委极冲，顺水城迤南川身居中，应筑，墩堡六座。东边护关旧墙一百三十二丈，低薄不堪，应该拆修；中间添筑敌台三座，接应六墩。及勘得川西山野猪岭墩起，至猪嘴寨后山崖止，计长四百一十五丈，中间冈势坦漫，豁崝五处，俱系贼马往来驰骋旧路，该修横城一道；适中高阜去处，仍筑墩台三座，上接边城，下抵陡崖。。。。。。臣今议于川内创设小古城六座，每城内各筑一墩，自北而南三城俨如棋布，自南而北三城宛如星罗。。。。。。
根据这篇制疏，有以下信息：
1、杨博对潮河川一带的地形，是经过实勘的，所述地名、保寨，应不会有错；
2、《读史方舆纪要》所载万历年中，“议者欲于潮河川、西山、野猪岭，北至猪嘴寨、河口墩，又迤北至石崖，创修横城一道”，实为早在嘉靖三十二年即已提议；其所记猪嘴寨与野猪岭墩方位与杨博制疏的矛盾，或许为纪要误记；
3、根据杨博勘察，猪嘴寨与潮河川关对峙，因此，潮河西岸与潮河川堡相对的堡砦遗址，很可能是猪嘴寨或河口墩，河口墩的可能性更大些，西沟沟口南侧山顶的墙址，为猪嘴寨的可能性更大些；
4、除了野猪岭的横城一道，沿潮河川还应有六座小石城，每城内各有一墩。这些小城是嘉靖三十二年以后创设，与洪武、永乐年间所建潮河川关、潮河一寨、潮河五寨、潮河七寨等不相同；这六座小城堡，应沿潮河自南而北分布，如今怕是都没有了痕迹，无法复原，无法寻觅了。
回到潮河七寨与七寨关的问题
如果潮河西岸与潮河川关对峙的山崖上为猪嘴寨及河口墩，则破城子为潮河七寨的就基本可以确定了。
潮河七寨确定，七寨关也就确定了。
尚存的疑点，即是需要去现场观察破城子处的地形地势来验证了。
疑点1、《四镇三关志校注》载：“潮河七寨，潮河川关，洪武年建，通大川，平漫，通众骑，极冲”。需要验证破城子处地形是否符合大川特征，是否可以通众骑；
疑点2、《读史方舆纪要》与杨博制疏对野猪岭墩、猪嘴寨方位的矛盾，如前所述，或为纪要的误记；
疑点3、村民的指认，或许是讹传。
再次检视黄榆沟与鸽子洞的位置
仍如前述，需要再向当地村民打听更多更详细的信息
2021-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