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教育家Kirsti Lonka:教育的秘诀不在于死记硬背,而在于构建框架
为了理解如何教育人,首先要了解我们认知系统的主要工作原理。
人类记忆工作的方式不像一台扫描仪或是一盘录影带。我们不断产生大量的推断,但因为其中大多数是自动产生的,所以我们很少意识到这一点。因此,我们的记忆力本质上是相当具有创造力的。
我们形成自动推断的速度很快,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没有意识到它们是推断。从这个意义上讲,就连人类的感知也是建设性的,它不断被我们的过往经验指导着。这个心理概念的模型类似于让·皮亚杰描述的建构。它反映了知识如何在我们的脑海中呈现。我们在所了解的有关某主题的所有信息的基础上构建了一个模式。
例如,人们可能对自然科学的思维模式各不相同:外行的思维模式基于他们的实际经验,而专家的思维模式则是基于科学知识,所以他们很难向外行解释诸如“黑洞”这样复杂的现象。
即使我曾经读过斯蒂芬·霍金关于这一话题的书,但我的思维模式仍无法让我从更深的层次理解他的理论,我的思维模式根本没有复杂到掌握他的思想本质。
在任何领域发展专家思维都需要通过有意识的长期努力。
专业知识通常是指特定领域的知识,但新的挑战在于,为了解决当今世界复杂而棘手的问题,我们需要跨领域的混合型专业知识。新课程标准试图在高质量的学科教育之外,通过引入以现象为基础的学习方法来应对这一挑战。
教育中的主要问题是专家可能真的很优秀,但从那些学生的角度看,他们解释事情的方式不一定管用。例如,并非所有的物理学家都能像霍金那样出版畅销书。为了能使学生学到东西,我们首先应当激活和挑战他们之前掌握的知识和想法。知识需要被转化成有学习意义的教学性的内容。
科学家通常具有丰富的内容知识,甚至是教学性的内容知识,但他们仍可能缺乏关于人如何学习这一教学性内容的知识。教育心理学帮助我们了解如何帮助新手逐步转变为专家。只是告诉他们事情是怎样的没有什么用,新手需要重新构建自己大脑中的想法,并将信息转化为个人的理解。我们可以用多种教学法做到这一点。
情境才是王道
情境认知理论表明,我们的理解永远存在于它被学习的那个情境中。因此,知识是嵌入在情境中的。我们在课堂情境中学习的一些知识,可能很难在现实生活中得到应用。例如,时常让我们感到惊讶的是,在学校学会百分比计算的人却不知道打完三折的衬衫是多少钱。
教育的核心问题之一是把知识从学术情境转移到现实的生活场景中。
如果教育工作者不能激发学生运用已经掌握的知识或者在一个有意义的情境中进行实践,那么他们在课本上学到的知识可能就会一直处于惰性和无用的状态。
我们的思维如果脱离了情境就会没有内容。人类思维的工作方式是依赖情境的。我们始终被嵌入在这样的世界中。
抽象思维的发展极为缓慢,学术思维和素养的建立需要通过长期且有意识的努力。即便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可能仍难于付诸实践。“逐步像一名科学家那样思考”要求我们对自己的认知系统进行深度格式化。学习的过程是在一定的历史和文化背景下改变着我们的思维。很多专家在自己的领域之外都表现得并不是非常好。
人类记忆的建构性
人不断构建他们对周遭环境以及事物如何运作的心理模型。这意味着,他们试图通过把信息植入情境中,明白世界的意义。
根据目前已知的人类认知情况,人们几乎不可能把所有正确的知识整合到一个完整的“客观真理”模型中。实际上,我们更有可能把个人的理解建立在已经展示在我们面前的事实基础之上。
例如,每位读者带着他们的所长阅读这本书,他们对这本书的诠释是基于他们已有的知识和思维模式。现代的学习理论认为,学习者位于创造意义的中心,教师不可能把知识都挪到一个空的容器中。总之,学习被视为一个积极的、具有建设性的过程。
我们的大脑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进行知识构建。我们的推断能力越强,就能把越多的相关信息整合到我们的思维体系中,我们就越有可能理解事物。值得信赖的知识是一个良好运作的认知系统的结果,这就是为什么学习推断能力至关重要。学习如何评估自己的推理和论证能力非常重要,这是人们需要的所有能力中最迫切的一个,被称为“元认知”。
根据芬兰新课程标准,人们被要求在学校中学会这一能力。人们在接触新知识的时候,倾向于强化他们原有的思维模式,而不是在新信息的基础上改变他们的思维模式。这是科学教育中的典型问题:当一个试验与学生幼稚的物理学想法不一致时,他们更有可能忽略新的信息,而不是去调整他们直觉性的判断。
人会自动产生自己的结论,即使这一结论与事实相违背。我们不相信眼睛看见的东西。相反,我们只看见我们相信的东西。
在教育理论中,人们常常谈论“建构主义”。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不是关于教学的陈述,而是关于我们如何学习的基本原理。即使我们看上去是被动地、安静地坐着,我们的思想却积极主动地试图构建对世界连贯性的了解。
在《目击证人的证词》(1979 年)一书中,伊丽莎白·洛夫特斯极具说服力地展示出人类记忆的重建性本质。当我们试图记住某件事情的时候,我们实际上是在迅速地构建初始记忆。
这个快速的过程是关于推理事情曾经应该是怎样的。目击犯罪还包含了情绪上的干扰和经常导致错误的碎片化的观察。更糟糕的是,我们甚至可能不知道罪行正在发生,而是在罪行发生之后才从我们思维的某个角度重构现场。
伊丽莎白·洛夫特斯向我们展示了,引导人们带有偏见地构建原始的现场甚至是在大脑中植入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是多么的轻而易举。
两个人目睹了同一现场,没有人神志不清、看不见或是撒谎,但是,他们的故事却相互矛盾。在实验中,她只不过是用一些导向性的问题操纵了被实验者的记忆。
在她的实验中,一旦错误的记忆被构建,参加实验的人就很难记住实际看到的原始图片。
新手和专家之间质的差异
在某一特定领域,长期的经验使得记忆的思维模式更加组织有序,因而使得学习者能够根据他们过往的知识和理解做出决定。顶尖的专家能够看到知识的模式,“见树即见林”。
例如,一个建筑师可以把看到的平面图立体化,一位科研人员能够注意到数据中一个有趣的偏差,一位医生在诊断过数以千计的病人后,能迅速根据典型症状判断出一种疾病。
专家还可以更快速地阅读与他们专长相近的文本,因为他们可以将其置于相关的文本中去理解。
我在剑桥的一个学院里完成本章内容的写作。在这里,不同学院的人来自不同的领域,为有关学习的复杂问题的反思营造了一个大有裨益的环境。对于想从不同视角看待事情的人而言,午餐时的一次讨论可能就是一次激发灵感的体验。
在很多其他的大学里,人们只和本领域的人进行讨论。新手和专家之间的差异不仅仅在于专家知道得更多。
除此之外,从本质上来说专家的心理模式也与新手不同。心理模式是逐渐发展的,只有费力费时的、积极的和建设性的处理过程才能把无意义的信息转换为有意义的知识。这就是人们为什么不能仅靠谷歌的搜索信息进行推导:他们不具备完善的心理模式来区分相关和不相关的信息,这样的技能需要通过学习来掌握和提高。
有证据显示,幼童甚至可能是某些领域的“专家”。
例如恐龙。一些儿童因为对某些话题兴趣十足,而掌握了大量惊人的信息,甚至可以把它们转变为具有相当程度系统性的知识。然而掌握大量事实性信息并不是成为专家的充分条件,因此学生有必要建立起高质量的心理模式,这对于理解其所涉及的领域至关重要。
对特定领域的知识基础的组建把新手和专家区分开来。
认知的发展要求重新组建心理模式。典型的熟练的专家行为是逐渐从“知道什么”向“知道如何”的发展。对学习者而言知识应当具有某些个人意义,这激励着知识向专业技能的转型。专业技能的发展有利有弊,因为狭窄的专业技能可能会限制创造性思维的发展。程式化的专长通常局限于某个特定领域,而进取的和创造性的专长要求跨越学科,融合不同科学或艺术领域的专家所长,也就是互联式的专长。
儿童是积极、有创造力的学习者
与成年人相比,儿童通常会从更全局的角度接触这个世界。他们天生充满好奇心,在某个年龄段(特别是在3 岁左右)爱提各种各样的问题。令人遗憾的是,提问的数量通常会在上学期间开始递减。很多儿童是根据成年人的目标,而不是出于自身的好奇或学习兴趣来做事。为了培养创造性的思维,我们完全可以从儿童那里学习。
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最近的一项研究表明,绝大多数的5岁儿童能够拥有极具创造性的思维,而在这个意义上,绝大多数的顶尖研究人员也甘拜下风。
有关学习的研究显示,积极处理信息永远比消极接收信息更有效率。儿童和年轻人比成年人更容易记住所学的内容。这是由于他们大脑的可塑性和心理模式尚未定型,使得他们更容易跟着感觉走,而不是跟着他们以往的理解走。有时他们的信仰体系是如此单纯,以至他们无须理解而只需要简单地重复。
学龄前儿童仍然具有丰富的想象力。他们可能在区分想象和事实上有困难。无论年龄,我们的记忆总有谬误的倾向。我们的注意力也非常有选择性:我们关注那些对个人来说重要的事物。我们的心理模式引导着我们所感知和记忆的内容以及如何构建我们的记忆。
儿童应当在早期就学会如何成为积极的学习者。
融会贯通,
让细节学习变得更有效
死记硬背不是非常有效的记住细节信息的方法,它也违反了我们记忆的运行原理。
诚然,在学习语言的早期,运用儿童的能力来记忆一些东西也不错,但如果他们在这样的行为中看不到意义,仅是进行刻板学习就有可能摧毁他们学习的动力。有很多芬兰人完成了所有的语言学习,甚至获得了高分,却不能运用这些语言(大概全世界都存在这种现象)。虽然我可能还记得那些我在学校里学到的英语的不规则动词,但因为不用,慢慢地我就会忘记它们。
除非我们也用说或写的方式使用和创造语言,否则我们的思维和语言的流利程度不会发生永久性变化。
如果我们尚未理解上下文的语义、单词的含义和正确的用法,不规则动词就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当你日后真正开始使用该语言的时候,你可以随时“激活”这些动词。我是搬到瑞典后才注意到这一点的。我可以部分恢复在学校学到的关于单词、结构和语法的知识。但是如果不积极使用该语言,这部分知识将仍然处在惰性状态。
为了进步,我必须学会不要害怕犯错误,而且要尽可能多地听、说、读和提问。我认识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他们多年学习外语,却不能用该语言在餐馆点菜。讲芬兰语的人通常拒绝说任何瑞典语,因为他们害怕犯语法错误。
我们所有人都能创造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新知识、新世界和新场所。每个人在做梦时都富有创新力。睡眠和做梦对认知能力的重要性已被充分证明。在睡眠期间,我们的大脑重新组建、连接并巩固记忆。
我们做出的推断越多,内存记忆系统中指向相同信息的路径就越多。知识的丰富度意味着我们为要学习的信息增加了额外的关联。
例如,医学领域的知识量绝对庞大。在芬兰、瑞典和荷兰的医学院中从事了十几年医学教育之后,我从根本上了解到,人们不可能通过死记硬背的方式学习所有的医学知识。有策略的、进行融会贯通式学习的学生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深度学习是处理如此大量信息的唯一方法。
我们和维尔皮·斯洛特、萨利·林德布洛姆浏览过1000 多名医学院和健康科学申请人的笔记。我们注意到那些积极地为要学习的文本做笔记(或者是构建概念图)的申请人最有可能在解决问题型的任务中使用该知识。不管是否有真实的笔记,结果都是如此。
这项研究结果已被多次证明:如果你确实需要长期使用或记住这些知识,单靠默读或逐字抄写,鲜有作用。使用笔记本电脑记笔记通常不如手写笔记管用,这是因为用计算机记笔记本质上是逐字逐句地敲击键盘,而且没有带入太多的运动。
大约20 年前,我们放弃了对入学考试和做笔记的研究,因为我们觉得关于该主题挖掘不出太多东西了——结果始终一样。此外,这种个人表现主要在教育机构和考试中发挥作用。在大教室里从容地写试卷并不一定能转换为解决现实生活中问题的能力。
在医学教育中,所学习的知识事关生死。如果医生没有学会有效学习和交流,将会对公共健康产生影响。因此,医学界一直率先采用创新的学习方式。基于问题的学习于20 世纪90年代开始在医学院中盛行,并成为这一进程的组成部分。基于问题的学习方法是利用学习和发展专业知识时的自然的模式,让学习者发挥积极的作用并帮助他们监督和规范自己的学习。
同时,他们可以在小组中学习团队合作技能以及协作创造知识。我们的研究表明,小组组员的互动越好,他们在生物医学考试中认知部分的成绩就越好。当然,导师需要理解人类学习的基本原理,方能成功地促进协作并使用基于问题的学习过程。
不过,仍然有相当多的人只看到两种选择:讲课(以教师为主导)或者在缺乏必要指导(完全的以学生为主导)的情况下丢下学习者。第三种选择似乎是最好的,即在学生和老师之间共享学习的规则(以学生为中心,属于混合教师和学生的作用)。根据基于问题的学习方法,老师需要学习如何间接指导和支持学生的学习过程。
优秀的老师能预测学生采取基于问题的学习方式,通常要花多少自学时间。学生在自我引导的学习上花费的时间越多,效果越好。
我们在医学教育中有很多可学的知识。把这些知识带入教师教育和学校中是具有巨大挑战的。
但是,无论年龄和背景如何,人类学习的基本原理和人类认知的架构仍然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