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谷/三只沙老虎
黄堡文化研究 510期
三只沙老虎
和 谷
获得联合国地球卫士奖的王文彪的名字，从字面上诠释为沙漠王子，一只文质彬彬的老虎。也怪，他在鄂尔多斯库布其杭锦淖尔的两个发小取名也带一个虎字，父母祈求儿子长得虎虎生威，像一个黄河河套弓弦之地的汉子。
王文彪的发小刘虎，2002年从学校退休后发挥余热，加入了库布其治沙植树的大军，到王文彪的集团公司旗下当了一名民工联队的队长，带领100多村上的农牧民种树种草。王文彪的作风从来是雷厉风行，做事一点不马虎，刘虎跟着他们种树治沙，有发小加老同事的关照，合作得很愉快。开头栽活一棵树两块钱，一天能挣到25块钱，之后一天可以拿到150块钱，栽得多就挣得多。他的大儿子上了西安建筑科技大学，读书的费用包括成家买房，都来自他种树挣的钱贴补的。
刘虎当民工头儿，手下的周边乡亲好多人也都富起来了。他带的民工中，还有从甘肃、宁夏、河南来的，有几家人再没有回到老家去，移民到了这里，买了房子和小车，孩子在这里上学，就在这里安家落户，日子也过好了。
作为发小，刘虎是看着王文彪是怎么一路打拼过来的，他要办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不服不行。他年轻时就很有上进心，有远大的目标，天时、地利、人和都让他占全了。成功以后，不忘家乡老百姓，一心为群众办好事、谋福利 ，在老家的村子建起了移民新村，相当漂亮。刘虎也跟着沾了光，在移民新村也有房子，经常回去住，也算是叶落归根。
另一只虎叫高毛虎，也是王文彪的发小，是库布其远近闻名的种树能手，在家乡杭锦淖尔搞起了一个甘草合作社，带领乡亲一起致富。高毛虎读书念到初中，从这里去杭锦旗上学，坐车要走一天的路。之后回到家乡，他就跟着乡亲们一块儿干农活，挣工分养家糊口，日子过得很艰难。改革开放以后包产到户，农牧民的日子有奔头了，只要有什么本事就可以使出来。他家分了地，温饱解决了，20来岁要结婚，手头没有钱，就跟着别人去挖野生甘草。走进沙漠30多公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植被，也没有什么动物，寂静得能听到天上飞过的飞机声。累了坐下来歇一会儿，想要有乘凉的一棵树都没有。春种秋收两季务农，夏冬两季到王文彪当厂长的盐海子打工，夏天捞盐，冬天淘硝，虽然辛苦，手头却宽裕了。结婚后，一家4口20亩地，一年收成交了公粮后只能够吃，在盐海子打两个月的工就能过个好年。
发小王文彪发动老百姓治理沙漠，高毛虎一马当先，当了民工联队队长，组织带领乡亲们种树种草。当地上了岁数的人摇头的多，说大沙漠祖祖辈辈都不长毛，没听说荒沙地里能种活树。高毛虎算的是另一笔账，打工种树，种一棵沙柳挣2毛钱，种一棵杨树挣8毛钱，手快一点，一天能挣30多元。政府推行划区种植和精品化种树，通电打井，浇水保苗，实行合同承包种树，担当保活责任，成活率稳步上升。种树不是栽进去浇上水就活了，根部土壤成分的调配、养分的供给、后期科学的管理，都影响树木成活率。
王文彪治沙时，有6个技术员指导和监督3000多农民工种树。农民工的工资也是固定的，无论干多干少干得好不好，每天都是20到30块的工资。有些农民工就随便挖个坑把树埋里面，然后睡一天觉，工资照领。后来觉得这样干不行，就探索出承包制，把一块地承包给一个民工联队，分3年验收，每年按成活率付钱。第一年种树，民工联队的队长要自己先垫付相关费用，包括购置相关的机械设备，所以风险和压力都在队长身上。
高毛虎对自己有信心，把之前挣到的5万多元全部拿了出来，组织了一个6人民工队伍，购置了设备和树苗，先试验性地承包了几十亩地，成为第一代治沙民工联队队长。一开始，还是跟以前一样，用铁锹挖沙坑把树种进去。他过来看时，头天晚上大风把前几天种的树全刮没了，他一下子坐在沙堆里哇哇大哭起来。后来无意中发明了气流植树法，用水冲一个坑插入沙柳，提高了栽树的效率和成活率，才使他在沙漠里掘到了第一桶金。
高毛虎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穷小子，变成了当地的名人。他的民工联队，每年从当地和周边省区雇工200多人，承包种树几千亩，本人年收入由2万到5万、8万，持续种树15年，成了库布其沙漠最早的百万元户。
有一年，高毛虎承包了5万余株云杉的培育工程，只见地里云杉幼苗苍翠欲滴，偶尔仅一两株发黄枯死，他栽的云杉成活率在95%以上。王文彪的公司要开辟3500亩梭梭实验林地，嫁接肉苁蓉，培植新的沙漠经济产业链。这项技术在阿拉善沙漠上大获成功，但到了库布其沙漠水土服不服，人们心里没底。眼见为实，种不种梭梭，人们在看高毛虎怎么动作了。关键时候，他挺身而出，带头承包1500亩沙地试种梭梭，嫁接肉苁蓉。
有人问：“你就不怕砸进去？”
高毛虎反问：“这些年咱们种树人谁没挣过种树的钱？好挣的钱就往前凑，有风险的事就往后退，心里能过得去？”
高毛虎接了千亩梭梭种植的硬活儿，凭着多年的经验和技术，毅然签订了合同。见高毛虎敢承接，马上有80多支民工队也跟着种起了梭梭。他每天细心地观察梭梭苗的生长情况，甚至要趴在地上看个清楚，起身时甩下两个钉子一样掷地有声的字：“活啦！”
这时候，他便长出一口气，泪流满面，面对辽阔的沙漠草原，用吃奶的劲儿扯开嗓子吼起了心中稔熟的那一支蒙汉调：“三十里明沙二十里水，五十里的路上我来眊妹妹你。半个月我看了妹妹十五回，哥哥跑成罗圈圈腿。大青山的石头乌拉河的水，一路风尘我来呀么看妹妹。过了一趟黄河我没喝一口水，交了一回朋友我没有亲过妹妹的嘴，妹妹你还骂我是个没有良心的鬼！”
呜呼，这狂野情调的歌声感天动地，在万籁俱寂的沙漠绿树间回荡，每一粒沙子和每一滴水珠听得见，每一棵草木听得见，那个骂他是个没有良心的鬼的妹妹也一定听得懂，听得让人的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里了。
高毛虎从小家里穷，没读过多少书，从年轻时就以干体力活儿为生，24岁娶上媳妇，结婚时穿的衣服是跟人家借的旧衣服。媳妇家比他家还穷，结婚后家里还是穷，后来跟着人家在沙漠里植树造林，凭着吃苦耐劳和细心学习，才渐渐拉起了自己的民工队伍，承包一些绿化工程致富的。近年来，高毛虎跟着王文彪走出了库布其沙漠，他自己和媳妇分别各带一支民工队伍，先后去了内蒙古通辽科尔沁沙地、阿拉善盟乌兰布和沙漠、河北张家口、西藏山南等地。他承包的种植工程，在科尔沁沙地有5100亩，在张家口崇礼有冬奥会生态修复工程，在乌兰布和沙漠有6000亩，在西藏山南扎囊县有3000亩。每个地方的沙地都不一样，同时承包种树的有好多支队伍，在成活率验收时，高毛虎每次都拿第一。
2017年，高毛虎突然当官了。杭锦旗从100多人里要选出23个名誉村支书，在王文彪的推荐下，他被杭锦旗党委聘为杭锦淖尔村名誉村党支部书记，共同培育壮大村集体经济。
高毛虎比王文彪大几岁，小时候是穿开裆裤一起玩尿泥长大的。他当过几年村长，每一个乡亲都熟悉。作为名誉村书记，他想干出点成绩来，报答父老乡亲。盖这么好的小区，但很多新房都闲置着。他有一个设想，搞一个民宿旅游基地，利用村前的小河渠修一个垂钓池，吸引老人们来这里休闲。开个农家乐，种点苹果豆角，大家来了摘着吃，用这个办法让移民新村活起来。库布其名声大了，游客来这个村子有好住的房子，有采摘园，有垂钓小池，背靠黄河，这个市场大得很，以后就成一个旅游热点了。
村上也有一个一起长大的发小，脑子灵光，做了运输生意挣了大钱，又赔了钱。高毛虎对他说：“在我还是讨吃的时候，你已经是上百万元的富人了。”
返贫的发小也开玩笑说：“你这阵子成了上百万元的富人，我又成讨吃的了。”
人有旦夕祸福。谁还能总是一帆风顺，没有个绊坷？发小们手拉手往前走，没有过不了的坎儿。在王文彪和高毛虎的帮扶下，通过自己打工搞种植，挣的钱把欠债都还上了，现在不再戴贫困户的帽子了。
多年来，高毛虎在库布其沙漠累计向王文彪的集团承包种植近10万亩，是232个民工队长中的一个杰出代表。他年过花甲，可谓老夫聊发少年狂，杭锦淖尔村一张新的发展蓝图不久将会化为现实。
来源：西安日报 2019年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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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 谷
和谷，1952年生，陕西铜川人，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国家一级作家，陕西省作协顾问，黄堡书院院长。《市长张铁民》获中国作协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著作《和谷文集》14卷、《柳公权传》、舞剧《白鹿原》等多部。作品译为英文、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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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孙 阳
【主编】秦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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